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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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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采,她唱起歌每一个字都像笑着嘴角。林妈妈不理她,只有阿乖傻傻地听她唱完,哔哩啪啦猛拍着手,他不会吹
口哨,只好大叫:「昂可!昂可!」
    小璇微微欠了欠身,笑吟吟说道:「谢谢!谢谢!再来我为各位亲爱的来宾,唱一首,情──人──桥。」她
的表情和语调道地的演技化,每一个音调都会往上吊梢咧。
    她嗲哩嗲气划着手势:「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老林突然站起来,沉着脸,叉着腰,看去是要骂人了,可是又没有,他就狠狠站在庭院中瞅着小璇,叫她反而
莫名其妙寒心起来了,她猛然也停着,低下头来注视她父亲,连稍稍躲开来也不敢;小璇突然觉得夜是这样寂静和
凝滞,她和父亲是隔了一层漫漫夜色,要生疏了,他骂了这许多年,或许是再没气力和精神来数落她了。远远响起
了小孩踢铁罐的声音,ㄎ一ㄎㄤ!小璇觉得她和这家是断了,断得生生的,想起了她平日的不满意来:她的寂寞,
她生活的平淡无趣,都使她觉得伤心;回来趴在床上,她也不晓得痛哭一场,只是干干望着窗外迷离的蓝色夜空;
她想着自己一个世界,一个热闹喧哗、有声有色的世界,有她未虚度的青春年华!
    她床上摊着几本跟仪美家借来的电视周刊,里面的歌星明星们没有一个愁眉不展的,她们咧着贝齿倩笑,笑出
一辆汽车,一件大衣,笑着,又开了家服装店;姚苏容香港大轰动,白嘉莉主持新节目,邵佩瑜挑大梁演电视剧…
…,小璇估量自己是可以的,可以的,她可以报名参加歌唱比赛,可以夺个奖杯,可以成为一个灿烂的明星;然后
电视剧,电影,……然后,然后,她就这样平步青云上去,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小璇想着这些都是太好了,太美了
;她想着那样一个热闹喧哗的世界在电视机里头等着她,她的这张脸蛋要那样大大地亮在家家户户的萤光幕上,在
大大的招牌广告上,叫多少人来端详她嘴角上的一颗黑痣!她跟着电视剧学会了不少表情,她学会风尘女子的妖媚,
会哭出真的泪水,也会装出很有灵性的样子,……她相信自己真该流落到台北街头让星探发掘的;或者她是真该去
远东公司当店员,天天站在柜台上摆弄,也不定会笑出一个世界来。──可是,这些都太好了,太美得不真实,只
能算梦,远远远远的梦,远远远远的台北,而她,她耗在这小乡下里,如何寻得了梦呢!
    小璇下楼来洗澡,一边放水,一边洗她自己的内衣物,旁边已落了堆一家老少脏污的衣服,半干半湿的浸在霉
湿的角落,那水泥地经得长年水湿,绿绿黑黑漫了些苔痕,水沟里还真有些叫人发毛的青苔蠕蠕长着,飘发了些陈
老的霉湿味道。她轻轻揉搓着,揉搓着,想到伤心处,掉出了眼泪来,她丢了衣物,蹲在水盆边浇水洗身,狠力沿
着身体拭擦,她的世界也就要洗拭得剩下一片空白,崩溃掉,瓦解掉,连一点梦彩也要洗得模糊,消失了。她是林
家小璇,四个毛毛头爱吃的大姊姊,林妈妈那个尖嘴利牙的千金,老林那个不读书的大女儿,贵发布行的那位懒小
姐,……小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现实生活里如此失败!如此不讨好!她原先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漂漂亮亮的女孩
的呀!小时她想着要留两把系有丝绸蝴蝶结的长辫子,穿著荷叶裙,白短袜,黑皮鞋,收拾得清洁整齐得让人赞美
的;然而她现在全部拥有的五张小时的照片,都是邋邋遢遢,西瓜皮头发,赤着脚丫丫的笨样子,人家说她小时候
是个野丫头,偷吃、偷钱、打人,……她只记得自己永远背着小孩,天天晃到张家,晃到李家,晃到广场;她没有
童年,没有什么欢乐的往事,她只有一个灰茫茫的回忆,晃着晃着,昏昏的长大了。
    长大了还是这个眷村,沉溺在一天一天的日子里,像南方的热阳光下晒棉被,打一下,漫起纷纷扰扰的尘埃,
又不知作些什么,便又落下来,昏睡了。窗外小孩嬉闹声飘进浴室来,小璇忽地打了一个寒颤,她突然发觉自己有
个慌惶的十八岁,她在同这个世界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小璇噤得赶紧起身匆匆套上衣服,跑到客厅里坐着,屋子
里暗,外头仍是父母、阿乖纳凉喂蚊子,仍是一个蓝静的天空和落进窗内的光亮,她坐在暗处浑身无力的哭颤着,
一阵抖一阵,两手抱紧自己,她怕自己一下就要散垮了,散进一个飘刚虚的世界里。怎么办!怎么办!她想她这
辈子什么也没有了!叫她如何活下去呢!一个人生是这样子的漫长和纠扰!
    小璇突发地沉静了,见她镇日里不是蹲在小院里对着花儿草儿发愣,便是挑着几本小说看着,荒了吃睡;小璇
还喜欢挑件白衣荷叶裙,顶着大草帽黄昏里出门,又拐弯到陈家寻了小狗哈奇,漫步到后山去。眷村的小孩追着腻
喊:「林姊姊,林姊姊!」她也不让他们跟着。小璇黄昏守在山林,看着一轮淡亮的红太阳远远沉落,淡蓝的夜雾
掩迷过这个山头,洒了些许的萧瑟和苍凉;她搂着小哈奇细声说话:「小哈奇,小哈奇,这个世界除了你,也就没
人知道我的难过了!」小哈奇是只笨狗,听了欣喜万分的猛摇尾巴;小璇恨牠的不解风情,一纵手,便任牠在草堆
里东奔西窜去了!小璇环顾这山的荒凉和落寞,只觉得若是有架摄影机,便要远远的拉,远远的拉去,照得一山模
糊,及一个迎风低语的少女的剪影和灿黄的晚天!
    小璇从后山一级一级拾阶而下,绕过蔡家后院,踩过浅溪回来,正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一群群小孩脏头灰脸
的奔窜,珍惜着落日的余晖舍不得回家洗澡,巷子里放学的学生叮叮当当的煞车,爸爸们一下交通车便左拉右扯拖
了二个小孩回家,乖小孩洗好澡便坐在路旁看别人玩,要等爸爸回来说她干净。巷子口小璇一闪眼,正见着爸爸和
启启雄雄一起走来,启启抽长得快,短蓝裤绷得又紧又短,比得他更是虚长成好大的个子,都快赶过爸爸了。爸爸
身体颟顸,卡其制服显出一个凸凸的大肚皮,直垂着,害他走路有些八字形,一摇一晃,昔年的壮气是没了,只还
有他爽烈性情跟他儿子吆喝:「吓,你敢骗你老头,当心我回家揍你屁股拉出屎喀!呵呵!」他得意时便说得急快
而大声。
    后头周伯伯应着:「老林哪,好福气,谁见你家四壮丁硬朗朗的都是满心眼的羡慕咧!」
    嘿嘿嘿,老林笑得直拍启启脑杓:「傻小子喏,傻小子喏!」拍得启启的帽子歪到了脸上,启启竟忸怩地歪晃
着身子害臊起来。
    小璇迎了上去,笑说:「回来啦?」又忙探头招呼周伯伯,老林随着点个头,也没说别的话;只有周伯伯问了
些什么,她答了些什么;几步路便到家了。
    林妈妈这时正和阿乖纠缠不已,那阿乖光着身在浴室前跳脚:「我不洗,我不洗,昨天才洗,今天又洗,人家
今天又没上体育!」
    林妈妈抓起他的小手,凑在他面前冷笑:「来!你看,这是什么?脏成这样子,你洗不洗?」那阿乖一眼见着
爸爸回来了,又有启启和雄雄,怕爸爸,更怕启启和雄雄乘时落井下石,一纵身便壮烈地往水盆里跳,一边不情愿
地哭叫:「洗澡,洗澡,洗干净了还不是又脏!也不累!」他恨得弄得水花四溅,看着倒像在玩水咧,但又看不出
破绽来,只好锁了门由他去罢。
    林妈妈返身由电视机上拿了一封信,「妳不知到哪里野去了,人也找不到!老二来信了。」林妈妈不识字,只
识得老二学校的信封;小璇念了点儿头,又被她叫住,兴头头地跑到楼梯口大嚷:「老林,儿子来信哪!」老林在
楼上瞎嗯了一声,她等不出动静,仍不败兴地又再叫一遍,老林在房间恶声大叫:「知道啦!烦不烦!」林妈妈好
象没听见,仍然喜着脸回来,望着信:「念呀,念呀!」
    内容无非近况尚好,缺钱用云云,小璇念完了,抬头空望着妈妈,她还歪着头倾听,一时没换回来,倒显得有
些迷惘,像问着什么,「就没啦!」林妈妈垂头丧着气回到厨房,扭开了水龙头,哗啦啦洗着菜,过了一阵,水声
息了,听见她说道:「这死祖望,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屁也不放一个!」说完才又是哗啦哗啦的水声。
    饭桌上,林妈妈又不甘心的唠叼了几声,被老林嘟嚷几句话噤止了,小孩瞧着也不敢说话,弄得一顿饭吃得不
精不采,有些难过。启启和阿乖一面扒着饭,眼睛贼溜溜地打转来打转去,夹起菜来也小心得像很不好意思;阿乖
斜着眼来夹猪肉,不小心夹了两块,赶紧丢下来,又夹了个空,急起来乱夹了一大块回来,被旁边几人狠狠瞪了几
眼。他们知道爸爸的脾气,家里守着规矩,平日就不许敲碟敲碗的怕赶走了饭神,上桌第一夹也不许找荤的夹,像
饿死鬼,饭桌上不许多话,家里又不是阔的如是裕闲,……因而林家的餐饭吃得是庄严、静肃的;今日里便格外沉
闷。林妈妈沈着脸一口一口吃,吃到一半,砰然站起,啐道:「儿子不是你生的!」便恨恨坐到小院里乘凉。
    老林吃得正饱足,忽见太太如是无理,恼起脸来又要发作,却没了对象,只好干瞪着这群小孩,他们更吓得低
头仓促扒饭,也没闲夹菜了,老林瞪着瞪着,突然歪头向外头说话:「家里四个小孩都弄不好,你还管什么老二干
嘛!大大个儿了,会说话会走路,看到车子来会躲路,哪那么容易死的!瞎操心!娘们!」
    屋外嘤嘤哭了起来,小璇跑了过去,见着妈妈蹲坐在小椅上埋头整理花草,却一下趴在膝头上蒙着头。小璇少
见得着妈妈如此伤心落泪,也不知该怎么好,只好抱搂着她:「妈,不要哭嘛,妈,别哭嘛!」小璇怯怯地说着,
但心里头反觉得清楚,自己努力地压着情绪,她只觉得这样亲热的样子是西洋电影里的镜头,自己是怎样子不自然,
连忙丢开母亲,自己半靠在墙边张望;天上一群群的晚鸽,在黯然的夜里像寻不着家,低回盘转,夜色更深了,四
五三两地落回了鸽子笼,听得翅膀啪嗒啪嗒的声音。老林在窗内闪了一下,见着林妈妈那样无理取闹地蹲坐在院子
里喂蚊子,只说:「养蚊子吶!」随着上楼到房里生闷气,觉得自己无端惹了一身臭,无趣得很。
    小璇隔天听到了雄雄和启启细碎说些什么,仔细听,听得雄雄说了什么「更年期」,心里骇然一惊,一下子林
妈妈就被说得老下去了;小璇想起母亲弯着身来洗衣服,不时需要捶腰捶肩,站起身来要昏眩半天,那印象是来自
电视风湿药广告的,却又道地显明逼真。那么,妈妈是老了!是老了!她讶异着,又极其迷惘;她恍然意识到自己
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这个世界开始给了她这么多东西来面对,清晰明白,而又是这么琐碎累人的。她忽然
便要单独面对母亲的憔悴,要单独面对她藏起来的大弟记过通知单,要单独来调理这家和她父亲的性情;还有,她
的三个毛毛头弟弟,她不能再任着性子来打骂,反而是要多细心地守着他们,守着启启或阿乖跑回来,然后领着他
们挨家去道歉!她想着自己才十九岁吶,这世界却交代她要成个精干俐落的女人!如果人生真是一场游戏或戏剧,
任着她的性子,她真会冷笑一声,撒手不管,或者推翻了重来,可是日子是要过下去的,爸妈要老的,弟弟要长大
的,这幢老屋子撑了这些年,该她了,她要这样守下去,看世界还能再怎么对待她!
    白日里,小璇开始常帮着林妈妈洗衣服、买菜、做饭;午睡醒来,她还跟着妈妈学做编织女红,母女两坐在客
厅里飞短流长,笑语频频,窗外亮着阳光,和烈烈阳光里小孩子的嬉闹声;假日里,便要多添入她家的雄雄、启启、
阿乖,砰一下纱门开,砰一下纱门关,阿乖说他们是西部小牛仔,外头是红番,那么小璇便觉得她们是西部片里的
女眷,只能尖叫或者在家里做女红等她们那出生入死的英雄回来。
    小璇学会了打毛线,也就学会了讨好爸爸,如今她再也不是坐吃山空的闲人了,看起电视虽然聚精会神,见她
两手也勤快,也就无话可说了。眷村里常有人拿来毛线或编织物来推广家庭业,家家户户霎时便忙将起来,有时小
孩都得耗在房里揉毛线球;林家小璇也跟着去领了些回来和母亲合作做做,顺便也和邻居多熟络些!她们常爱聚集
在随便谁家里,笑笑闹闹一个下午,小璇原来仗着自己读过商职,不大睬理的那几名国中毕业女子,现在一下子竟
成个莫逆之交,天天缠腻在一起,手牵着手上街买菜,看电影,她们一忽儿那个来这家串门子,这个去那家送东西
;小璇的日子又丰富了起来。
    小璇和仪美的交情一向好,仪美有个哥哥俊雄也和她有三四年的书信往来;因而小璇最爱来仪美家玩,她的嘴
巴那时候最甜,她的风情那时候最俏丽,她去时总是赵妈妈、赵妈妈叫得亲热,陪着她们母女说笑。但她更爱赵妈
妈午睡的时候来,仪美也是个懒女人,陪她讲了几句话,就禁不住呵欠昏昏回房去睡了,剩下的,便她与俊雄守着
一个下午。她们说不上几句话,但小璇想有些话是不用说的。
    说起俊雄,连小璇自己时时都要来捉摸。她和俊雄认识得早,小时常捱着他们这些臭男生欺负,她那时性子烈,
急了就撒手到赵妈妈家告状,赵妈妈唤出他来赔不是,俊雄意味深长的瞪着她,低声说:「对不起!」又恶意地回
眸一笑,叫她惊异;然而小璇记得最深的,还要算一次俊雄横地杀来扔她鞭炮,真才教她怦然心动。但小时候谁家
小孩不是这样恩恩怨怨,纠缠长大的,所以这些都不能算数。小璇闲时又常爱替自己和俊雄抓住些青梅竹马的回忆,
可来确信他们真是渊远流长的一段情缘;想着想着,却又什么也没有,连自己都弄胡涂了,索性跑来找俊雄,看着
他说话、走路,真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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