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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琼瑶文集-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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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雅筠都在楼下了,雅筠想勉强他吃一点东西,但是他面对着那份丰富的早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推开了饭碗,他站起身来,满眼含着泪水。

    “杨伯伯,杨伯母……”他艰难的开了口。

    “不用说了,我都了解,”雅筠说:“你多少吃一点吧!”

    “我实在吃不下。”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涵妮?”

    “我刚刚去看了一下,她睡得很好,”雅筠说。“现在几点了?”

    “七点十分。”

    “那你也该走了,还要验关、检查行李呢!”

    “我开车送你去,云楼。”杨子明说。

    “不了,杨伯伯,我可以叫计程车。”

    “我送你,云楼,”杨子明简短的说:“别忘了,你对我有半子之份呢,只怕涵妮没这福气。”

    云楼再看了楼上一眼,咫尺天涯,竟无法飞渡,隔着这层楼板,千般离情,万般别苦,都无从倾诉!再见!涵妮,我必归来!再见!涵妮,再见!

    “快一点吧,云楼,要迟到了,赶不上这班飞机就惨了,年底机位都没空,这班赶不上,就不知道要延迟多久才有飞机了。”杨子明催促着。

    “我知道,”云楼说,穿上了大衣,提起了旅行袋,他凄苦的看着雅筠。“涵妮醒来,请告诉她,我不是安心要不告而别的,我本想给她留一封信,但是我心情太乱,写不出来,请告诉她,”他深深的看着雅筠。“我爱她。”

    “是的,云楼,我会说的,你好好去吧!”

    云楼不能再不走了,跟在杨子明的身后,他向大门口走去,雅筠目送着他们。就在这时,楼上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呼,使他们三个人都惊呆了,然后,云楼立即扔下了他的旅行袋,折回到房里来,下意识的向楼上奔去。可是,才奔到楼梯口,楼梯顶上传来一声强烈的呼喊:“云楼!”

    他抬起头,涵妮正站在楼梯顶上,脸色惨白如蜡,双目炯炯的紧盯着他,她手中紧握着一张纸,浑身如狂风中的落叶般颤栗着。

    “云楼!”她舞动着手里的纸条,狂喊着说:“你瞒着我!你什幺都瞒着我!你要走了!你──好──狠──心!”喊完,她的身子一软,就整个倒了下来。云楼狂叫着:“涵妮!”

    他想奔上去扶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从楼梯顶骨碌骨碌的一直翻滚了下来,倒在云楼的脚前。云楼魂飞魄散,万念俱消,一把抱起涵妮,他尖着喉咙极喊着:“涵妮!涵妮!涵妮!”

    雅筠赶了过来,她一度被涵妮的出现完全惊呆了,现在,她在半有意识半无意识的昏迷状态中喊:“放下她,请医生!请医生!”

    云楼昏乱的、被动的把涵妮放在沙发上,杨子明已经奔到电话机旁去打电话给李大夫,挂上电话,他跑到涵妮的身边来:“李大夫说他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叫我们不要慌,保持她的温暖!”

    一句话提醒了云楼,他脱下大衣裹住他,跪在沙发前面,他执着她那冷冷的小手,不住摇着,喊着:“涵妮!涵妮!涵妮!”

    那张纸条从她无力的手里落出来了,并不是云楼的留笺,却是一直被他们疏忽了的,云霓拍来的那份电报!杨子明站在涵妮面前,俯身仔细审视她,他是全家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涵妮的头无力的垂着,那样苍白的,毫无生气的。杨子明挺直了身子,忽然命令似的说:“云楼!我叫车送你去飞机场!我不送你了!”

    “现在?”云楼惊愕的抬起头来:“我不走了!这种情况下,我怎能走?”

    “胡说!”杨子明几乎是愤怒的。“你母亲现在可能更需要你!是母亲对你比较重要还是涵妮对你比较重要?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毫无孝心的孩子!”

    这几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云楼的心上。涵妮,母亲,母亲,涵妮,他何从选择?就在他的昏乱和迷失中,杨子明打电话叫来的计程车已经到了,提起他的旅行袋,杨子明严厉的说:“快走!你要赶不上飞机了!”

    “我不能走,我不能走!”云楼痛苦的摇着他的头,绝望的看着涵妮。“我不能走!”

    “走!”杨子明抓住他的肩膀。“像个男子汉!云楼!涵妮会度过她的危险的,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病,每次她都能度过,这次还是能度过!你快走!你的母亲需要你,知道吗?云楼!”

    他厉声说:“你是个男子汉吗?你知道为人子的责任吗?快走呀!”

    云楼额上冒着冷汗,在杨子明严厉的喊声中,他机械化的站起身子来,茫然的,迷乱的,昏沉的,他被杨子明推向房门口,他完全丧了思考的能力,几乎是麻木的迈出了大门,迎着室外的冷风,他打了个冷颤,突然清醒了。掉过头来,他喊:“杨伯伯!”

    “去吧!”杨子明深深的望着他,眼光一直看透了他,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去。“人活着,除了爱情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是你需要的!你现在离开涵妮,没有人责备你寡情寡义,如果你不回家,你却是不孝不忠!”

    云楼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齿,他有些明白杨子明的意思了。一摔头,他毅然的坐进了车里,杨子明递上了他的行李和机票,迅速的关照司机说:“到飞机场!”

    云楼扶着车窗,喊着说:“给我电报,告诉我一切情形!”

    “你放心!”杨子明说。

    车子发动了,往前疾驰而去。

    半小时后,云楼置身在飞往香港的飞机中了。

    云楼大踏步的走向云霓,将近一小时的飞行,并不能让他的脑筋清醒,他仍然是昏昏沉沉的。

    “妈怎样了?”他急急的问。

    “回家再说吧!”云霓支吾着,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哥哥,你的脸色好难看!”

    “妈怎样了?”云楼大声说,一层不幸的阴影罩住了他。难道他已经回来晚了?“是不是──?”

    “不,不,”云霓慌忙说,“已经好些了!回去再谈吧!”

    云楼狐疑的看了云霓一眼,直觉的感到她在隐瞒着他,情况一定很坏,所以云霓神色那样仓皇和不安。坐进了计程车,他一语不发,紧咬着牙,看着车窗外面。离家越近,他的心情越沉重,越畏惧。涵妮正生死未卜,难道母亲也……他掉头看着云霓,大声说:“到底妈妈怎样了?”

    云霓吓了一跳,她仓皇失措的瞪着他,从没有看到哥哥这种样子,像一只挣扎在笼子里的,濒临绝望的野兽。他的样子惊吓了她,她更不敢说话,祈求似的看了他一眼,她说:“马上到家了,你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里有着泪光,云楼不再问了,他的心往下沉,往下沉,沉进了几千几万尺的深渊里。

    终于到了家门口,他下了车,奔进了家门,一直冲进客厅里,迎头撞进一个人怀中,他抬起头,是满脸寒霜的父亲,他挺立在那儿,厉声的说:“你总算回来了!你这个大逆不孝的儿子!”

    “爸爸,”云楼哀恳的望着他:“妈呢?”

    “妈?”父亲用一对怒目瞪着他:“你心里还有妈?你心里还有父母?”

    “请原谅我,爸爸,”云楼痛苦的说:“但是,告诉我,妈妈在哪儿?”

    忽然,他呆住了,他看到母亲了!她正从内室走出来,没有病容,没有消瘦,她正带着个一如往日的、慈祥的、温柔的,而略带哀愁的笑,对他伸过手来说:“噢!云楼,你怎幺又瘦又苍白,妈为你操了好多心哦!”

    云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视着母亲,他不相信的,疑问的,惊异的,讷讷的说:“妈,你?是你?你的病……”

    “噢,云楼,”母亲微笑着,急急的,安慰的说:“我没病,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那是你爸爸他们要哄你回来,故意骗你的呀!”

    像是一个巨雷,轰然一声在云楼的面前爆炸了,震得他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他瞪大了眼睛,扶着身边的桌子,喘息着,颤栗着,轮流的望着父亲、母亲、和云霓,不肯相信的说:“你们……你们骗我的?这是骗我的?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圈套?”眼泪冲进了他的眼眶,蒙住了他的视线,他狂喊着:“一个圈套?”

    他的样子惊吓了母亲,她拉住了他的衣袖,惊慌失措的说:“云楼,你怎样了?你怎样了?”

    云楼挣开了母亲,忽然间,他掉转了头,对门外狂奔而去,嘴里爆发出一声裂人心弦的狂呼:“涵妮!”

    他并没有跑到房门口,一阵突发的晕眩把他击倒了,从昨天黄昏到现在,他没有吃,没有睡,却遭遇到那幺多猝然的变故,到这时候,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双腿一软,他昏倒在房门口。

    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母亲和云霓都围在床边,母亲正用一条冷手巾压在他的额上,看到他醒来,那善良的好母亲满眼含着泪水俯向他,颤颤抖抖的抚摩着他的面颊,说:“哦,云楼,半年多没看到你,怎幺一进家门就把我吓了这幺一大跳!好一点了吗?云楼,那儿不舒服?”

    云楼望着母亲,他眼里盛满了深深切切的悲痛和无奈,好半天,他才虚弱的说:“妈,你们不该骗我,真不该骗我!”掉转眼光,他责备的,痛苦的看着云霓。“你也加入一份,云霓,如果没有你的电报,我不会相信的!你们联合起来,”他摇摇头,咽了一口口水:“太狠了!”

    “哥哥,”云霓急急的俯过来。“不是我!那电报是爸爸去发的,他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回来!”

    “可是,一个女孩子为了这个电报几乎死掉了!”云楼从床上坐起来,激动的叫着。然后,他突然拉住了云霓的手,迫切的说:“云霓,你去打电话问问飞机场,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台北的是几点钟起飞?我要马上赶回台北去!”

    “没有用,哥哥,”云霓的眼光是同情而歉疚的。“爸爸把你的护照和台湾的出入境证都拿走了。”

    “云楼,”那好心肠的母亲急急的说:“既然回来都已经回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瞧你,又瘦又苍白,我要好好的给你把身体补一补,等过了年,我再求你爸放你回台北,好吧?”

    “妈!”云楼喊着:“那儿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我的走而病倒了,人事不知的躺着,说不定现在已经死掉了!你们还不放我吗?还不放我吗?”

    “噢!云楼,你别急呀!”那个好母亲手足失措了。“都是你爸爸呀!”

    “我要问爸爸去!”云楼翻身下了床,向外就走。

    “哦,哦,云楼,加件衣服呀!别和你爸吵呀!有话慢慢谈呀!噢,云霓,你快去看看,待会儿别让这老牛和小牛斗起角来了!”母亲在后面一迭连声的嚷着。云楼冲进了孟振寰的书房,果然,孟振寰正坐在书桌前面写信,看到云楼,他放下了笔,直视着他,问:“有什幺事?”

    孟振寰的脸色是不怒而威的,云楼本能的收敛了自己的激动和怒气。从小,父亲就是家庭里的权威,他的言语和命令几乎是无人可以反驳的。

    “爸爸,”他垂手而立,压抑的说:“请您让我回台北去吧!”

    孟振寰紧盯着他,目光冷峻而严厉。

    “儿子,”他慢吞吞的说:“你到家才一小时,嗯?你又要求离开了?你的翅膀是长成了,可以飞了。”

    “爸爸!”云楼恳求而祈谅的。“涵妮快要死了!”

    “涵妮的力量比父母大,是吗?”孟振寰靠进椅子里,仔细的审视着他的儿子。“过来,在这边坐下!”他指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云楼被动的坐下了,被动的看着父亲。孟振寰埋在浓眉下的眼睛是深邃的,莫测高深的。

    “涵妮不是你世界的全部,你懂吗?”

    “爸爸!”云楼喊,痛苦的咬了咬牙,他说不出口,爸爸,是你不懂,涵妮正是我世界的全部呢!

    “为什幺你要自讨苦吃?”孟振寰问:“恋爱是最无稽的玩意儿,除了让你变得疯疯癫癫的之外,没有别的好处!假若你爱的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倒也罢了,偏偏去爱一个根本活不长的女孩子!你这不是自己往苦恼的深渊里跳?你以为我叫你回来是害你吗?我正是救你呢!”

    “爸爸,你不了解,”云楼苦涩而艰难的说:“如果这是个苦恼的深渊,我已经跳进去了……”

    “所以我要把你拉出来呀!”

    “爸爸!”云楼爆发的喊:“你以为你是上帝吗?”

    “啪”!的一声,孟振寰猛拍了一下桌子,跳起来,怒吼着说:“我虽不是上帝,我却是你的父亲!”

    “你虽是我的父亲!你却不是我的主宰!你无法控制我的心,我的意志,我的灵魂!”云楼也喊着,愤怒的喊着,激动的喊着:“你只是自私!偏激!因为你自己一生没有得到过爱情,所以你反对别人恋爱!因为杨伯母曾经背叛过你,所以你反对她的女儿……”

    “住口!”孟振寰大叫:“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休想回台北!我永不许你再去台北!”

    云楼的母亲急急的赶来了,拉住云楼的手,她含着眼泪说:“你们这父子两人是怎样了?才见面就这样斗鸡似的!云楼,跟我来吧!跟我来!这幺冷的天,你怎幺弄了一头的汗呢!手又这样冰冰的,你要弄出大病来了!来吧!跟我来!”

    死拖活拉的,她把云楼拉出了书房,云楼跟着她到了卧房里。忽然间,他崩溃了,往地下一跪,他抱住了母亲的腿,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啜泣起来。

    “妈!你要帮助我!”他喊着。“你要帮助我,让我回台北去!”

    “哦哦,云楼,你这是怎幺了嘛?”那软心肠的母亲慌乱了。“你起来,你起来吧,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好吗?我一定想办法!”

    可是,这个母亲的力量并不大,许多天过去了,她依然一筹莫展,那个固执的父亲是无法说服的,那个痴心的儿子只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焦躁。而台北方面,是一片沉寂,没有信来,没有电报,没有一点儿消息。云楼一连打了四五个电报到杨家,全如石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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