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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琼瑶文集-第3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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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想欺骗她。而一个星期毕竟太短了,一转眼,就到了他返台的日子。他有些不放心叶馨,虽然闻经理答应续用她,他却看出闻经理的诺言并不可靠,到台湾演唱的可能性更加渺茫,而他,他的力量是太小了,一个渺小的俞慕槐,又怎能帮助她呢?离新加坡的前夕,他建议到一家夜总会晚餐,再一起跳舞,叶馨早向闻经理请了一天假,不过她反对他的这个建议,“就这幺一个晚上在一起,为什幺还要在人堆里钻呢?!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不好吗?”她睁大了眼睛,问他。接触到她那单纯、坦白的眼光的一剎那,俞慕槐的心陡然一震。这是叶馨所说的话吗?一个在声色场中打滚的女孩子,怎会拒绝他这样“随俗”的建议。难道她也渴求着心灵上的片刻宁静!他瞪视着叶馨,觉得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了!但也觉得更熟悉了!于是,他们去了一家小巧而幽静的咖啡馆,坐在那儿,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相对无言,只有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俞慕槐发现自己竟有一缕微妙的离情别意,而叶馨呢?她一反常态的娇声笑语,而变得相当的沉默。在她的沉默下,在那咖啡馆幽暗的灯光下,他又觉得她酷似香港那只“海鸥”了!当然,这只是咖啡馆的气氛使然,环境本就容易引起人的错觉,何况她们两人又长得如此相像!他重重的甩了甩头,甩掉了香港那只“海鸥”的影子,他有一些话,必须在今晚对叶馨说说,以后,他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一段萍水相逢,比两片浮云的相遇还偶然!一段似有还无的感情,比水中的云影还飘忽!但是,他却不能不说一些心底的话,她能了解也好,她不能了解也罢。“叶馨,”他直呼她的名字。“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到了……”“我会去台湾的!”她忽然说,充满了信心。他怜悯她。会去吗?他不相信。“希望你能去,先写信给我,我会来机场接你。”他留了一张名片给她。“上面有我家里的地址电话,也有报社的,找我很容易。”“我知道,你是名人!”“我正要告诉你,我不是名人。”他失笑的说。“叶馨,别太相信’名人’,新闻界的人也不是万能的。我只是个记者,拿报社的薪水,做报社的事,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吃得开。”

    她怔怔的望着他。

    “所以,我觉得很抱歉,”他继续说,诚恳的。“我希望我的力量能大一些,我就可以多帮你一些忙,但是,事实上,我的力量却太微小了。”他停了停,又说:“叶馨,我说几句心里的话,你别见怪。我告诉你,唱歌并不一定对你合适,这工作也非长久之策,如果你有时间,还是多充实充实自己,多念点书,对你更好。”他凝视她:“你不会怪我说得太直吧?”

    她仍然怔怔的望着他,眼珠却亮晶晶的、水汪汪的。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俞慕槐勉强的笑了笑。“现在,留一个你菲律宾的地址给我好吗?”

    “菲律宾的地址?”她呆了呆。

    “是呀,我好写信给你。”

    “你真的会写信给我吗?”她眨了眨眼睛,颇受感动的样子。

    “当然真的。”

    “我以为……”她咽住了。

    “你以为什幺?”

    “我以为你一到台北就会把我忘了。”她说,羞涩的笑了起来。“好吧,我念,你记下来吧!”

    他记下了她的地址,笑笑说:“你会回信给我吗?”

    “我──我的字不好看,”她吞吞吐吐的说,“你会笑我。”

    “我很平安几个字总会写吧?”他笑着问。

    她噗嗤一声笑了。脸红红的。他望着她,发现她长得还相当动人,只是化妆太浓了,反而掩盖了她原有的清丽。他想告诉她这点,却怕过“交浅言深”了。

    剩下的时间流逝得相当的迅速,只一会儿,夜就深了。他还必须赶回去收拾行装。

    “明天是一清早的飞机,你别来送我了。”他说。

    她点点头。

    “这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轻轻的推到她的面前,有些碍口的说:“是一点点钱,我真希望我能富有一些,可是,我说过,我只是个薪水阶级,我抱歉不能多帮你的忙,这点钱──你拿去,好歹添件登台的衣裳吧!”

    她迅速的抬头望着他,脸上是一片惊愕、惶恐,与不知所措的神色。

    “哦,不,不,你不要给我钱,”她结舌的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她把钱往他面前推过去,眼睛蓦然的潮湿了。

    “你不需要给我钱,我不能收你的,你拿回去吧!”她急急的说着,声音却有些哽塞住了。

    怎幺了?俞慕槐不解的皱起了眉头,难道她并不习惯于从男人手里收受金钱吗?难道他这个举动反而刺伤了她的自尊吗?还是他的一篇谈话惊吓住了她,使她以为他是个穷鬼了?

    “收下来吧,叶馨,”他诚恳的说,把手盖在她的手上。

    “我虽不富有,也不贫穷。这里面的钱……事实上是只有一点点,根本拿不出手的一点点……你如果用不着,就把它寄回家去,让你母亲买点好的东西吃,补补身体。你也别误会我给你钱的意思,我并不是轻视你,更没有对你有任何企图,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以后也不见得有见面的机会。这点钱无法表示我的心意于万一,我只是想帮助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她把头侧向一边,喃喃的、轻声的说:“哦,你为什幺这样好呢?你为什幺这样好呢?”

    他看到眼泪从她面颊上滚落了下去,这撼动了他。他再没料到她是这样一个易感的女孩子。

    “哦,别哭,叶馨!”他安慰的拍抚着她。“如果我做错了,如果我伤害了你……”

    “不,不,不是!”她猛烈的摇头,带泪的眸子悄悄的从睫毛后瞅着他,她的声音微微的带着颤栗:“是我……是我觉得惭愧,我……我……我不配让你对我这幺好,你不知道……我……我是怎样的人……”

    糟糕,他不是伤了她的自尊,而是唤起她的自卑了!他不想知道她任何不能见人的一面,紧握了她一下,他很快的说:“别说了,我了解的,你是个好女孩,叶馨。来,把钱收起来,我们走吧!我必须回旅馆去收拾东西了。”

    他拿起她的手提包,把信封放了进去,再交给她。她拭去了泪,脸红着,默默的接过了皮包。他们站了起来,付了帐,走出了咖啡馆。

    他送她回到了她的旅馆,在旅馆门口,她静静的瞅了他好一会儿。他轻声说:“好好保重。”

    她点点头,依依的望着他。

    “我们还会再见到的。”她说。

    “希望如此!”他微笑着。

    “那幺,”她顿了顿:“再见!”

    “再见!”

    他目送她的身子隐进了旅馆的大厅中,才掉转身子,安步当车的向街头走去。新加坡的天气温暖如夏,夜空中,无数繁星在暗夜中璀璨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着访问团去了机场。已验过关,走进机场的广场上之后,他才听到一个气急情极的声音在他身后大声嚷着:“俞先生!俞先生!”

    他回过头去,叶馨穿著件纯白色的迷你洋装,披散着长发,正奔跑到送客看台的栏杆边,对他没命似的挥着手。

    他也扬起手来,对她挥手。

    “再见!”他嚷着。

    广场上风很大,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大家都鱼贯的向飞机走去,他也只得走着,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叶馨张望着。

    叶馨把手圈在嘴上,对他吼了一句什幺,他没听清楚,摇摇头,他大声叫:“什幺?”

    “我──会──来──台──湾──的!”她喊着。

    他点点头,笑着,表示听见了。然后,他走上了飞机,从飞机的楼梯上回头张望,叶馨仍然站在那儿,长发在风中飘飞。

    他进了飞机,坐下了。引擎发动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滚动,他系好安全带,愣愣的坐着,从窗口外望,叶馨的影子已看不见了。

    坐在他身边的王建章开始轻声的哼起歌来,一支英文歌《我的心留在三藩市》,但他改变了歌词:“我的心留在新加坡,有个人儿在记着我……”

    俞慕槐耸耸肩,一语不发。

    飞机蓦然间离开了地面,冲破云层,向高空中飞去。

    如果不是因为新加坡那最后一个晚上,俞慕槐可能立即忘记了叶馨,就因为有那个晚上,又有接踵而来的那个早晨,俞慕槐才会对叶馨念念不忘。尤其是叶馨穿著纯白的衣裳,站在看台上的那个样子。她一定是匆匆赶往机场,来不及化妆,所以,却正好有了俞慕槐所欣赏的那份清丽。他常想,叶馨如果不是生长在马尼拉,不是生在一个贫困之家,能受高等教育,好好的加以爱护培植,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块美玉呢!

    不管他怎样惋惜,不管他怎样怀念,新加坡的一切,正像香港的一切一样,都成为过去了。但是,报社中都盛传着他的“新加坡艳遇”,绘声绘色的描写着他的“新加坡假期”。

    这些传言,连俞慕槐家里都知道了。他妹妹俞慕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般大吼大叫:“啊呀,哥哥!你千挑万选的找女朋友,这个不好,那个不要,却到新加坡去泡上个歌女!”

    “别胡扯了!什幺叫‘泡’?”俞慕槐没好气的说:“人家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而且,慕枫,别因为人家是歌女就轻视她,歌女和你一样是人!”

    “哈,哥哥,”俞慕枫斜睨着他。“你不是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俞慕槐笑了。

    “只认识一个星期,怎幺谈得上什幺真感情假感情呢!你别胡思乱想吧!”

    “我说,慕槐,”俞太太──俞慕槐的母亲在一边插嘴。

    “你也三十岁的人了,真该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了!慕枫也不帮哥哥留意一下,你们同学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他看不上呀!”慕枫叫着:“我哪一次不把同学带回家来,在他面前打个转儿?他说陈丽筠太瘦,朱燕娥太胖,何绮文太死板,郭美琪太俗气……妈,你不知道他那股挑剔劲儿,好象全天下的女人没一个能入他的眼似的!我倒很好奇,想见见那个新加坡的歌星,到底哪一点儿吸引了我这个哥哥!”

    你永远不会知道。俞慕槐好笑的想,这得推到香港的渡轮上去了。而那渡轮上的遭遇,至今还是个谜呢!

    “你们别瞎操心吧,”他笑着说:“迟早我总会看上一个女人的,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来代我安排!”

    “可遇而不可求!”慕枫嚷着:“你遇到的就没一个正经的!”

    “□!这个妹妹可真霸道!”俞慕槐说:“难道只有你的同学才正经?”

    “本来吗,大学生不正经,谁才正经!”

    “别把大学生的地位提得太高了!大学毕了业再当歌女的也多得是!”

    “啊呀,哥哥是真的爱上那个歌女了!”慕枫大惊小怪的叫着。

    “你放心,”俞慕槐笑着。“我反正决不会娶一个歌女,也不会娶你的同学!”

    “别把话说得太满!”

    “打赌怎幺样?”

    “好了,好了,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做母亲的在一边笑骂着:“兄妹两个整整差了十岁,都是大人了!还是一天到晚的拌嘴!”

    “这证明我们童心未泯!”慕枫高声的说了句,就笑嘻嘻的一溜烟跑掉了。

    “疯丫头!”俞慕槐一面笑一面骂。从小,他拿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妹妹就毫无办法,慕枫又调皮又促狭,偏偏又相当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再加上一对小酒涡。长相甜,嘴巴坏,总是弄得人又爱又恨又气。“瞧吧!将来不知道哪个倒霉的男人会娶了她!”

    俞太太噗嗤一声笑了。

    “已经有一大群倒霉的男人在排队了呢!”

    “那幺,”俞慕槐扬扬眉毛。“只好等着瞧这群人里谁最倒霉吧!”

    “慕槐,”俞太太走了过来,她是那种典型的贵妇人,一生没吃过什幺苦,丈夫的事业顺利,家里的经济稳固,一双儿女又都聪明过人。她没有什幺不满足的事,如果一定要找一件比较让她烦心的事的话,那就是这个儿子的婚事了。“你真在新加坡找到女朋友了吗?”她温柔的问。她虽已五十几岁了,却依然很漂亮,年轻时候的她是著名的美人。

    “哦,妈,你们怎幺这样小题大作的!”俞慕槐喊了一声。

    “算了算了,我还是赶快出去跑新闻吧,否则等会儿爸爸回来了,又要审我一次!”他穿上外衣,向大门口冲去。一面又拋下了一句:“别等我吃晚饭!”

    “骑车小心一点!”俞太太追在后面喊。

    俞慕槐已骑上他的摩托车,冲得老远老远了。俞太太站在房门口,一个劲儿的摇头。奇怪,孩子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在母亲的心目里却永远是个孩子,你就得为他烦恼、操心一辈子。

    俞慕槐不愿再谈叶馨的事,但他确实没有忘怀那个女孩子。回台湾的第三天,他就写了一封信给她,寄到新加坡的××夜总会转交,但是,十天后,那封信原封退回了,理由却是“收信人已迁移”。那个该死的闻经理,果然没有守信用继续用她!俞慕槐说不出有多别扭,想必,那可怜的孩子又只得回马尼拉去了。于是,他又写了一封信到马尼拉,心想,无论她在什幺地方,她家里的人一定会把这封信转到她手里去的。可是,半个月后,这封信依然退了回来,信封上却赫然批着:“查无此址!亦无此人!”

    他愣了好半天,找出叶馨留的地址来,确实一字不错,怎幺会没有这地址呢?难道自己听错了,记错了?不可能呀,这是怎幺回事呢?他找到了一张马尼拉的地图,确实找不到那街名,他想,她一定住在什幺贫民区里,可是,总应该有街名才对呀!

    就这样,他发现他失去了叶馨的线索。他也等待了好一阵子,希望能收到一封叶馨的信。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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