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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琼瑶文集-第4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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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点不胜感触了。萧燕看到自己的心引起了大家的伤感,就笑着把纸条一揉,说:〃乱写的!我们再看下去吧!〃

    底下是何慕天的,打开来,大家都围上去看,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张纸条上面根本就没有画心,只写着几行字:我的心早已失落,暮色里不知飘向何方?

    在座诸君有谁能寻觅?

    见着了(别碰碎它)请妥为收藏!

    〃哈!〃小罗抓了抓头:〃更好了!连心都没有了!〃

    〃别多说!罚他吧!〃萧燕说。

    〃罚我?〃何慕天问,啜了口酒。〃我的心丢掉了嘛,怎幺能罚我呢?心已经失落了,还怎幺画得出来?〃

    〃赖皮,调皮,加顽皮!〃萧燕说:〃梦竹,你认为该不该罚?〃

    梦竹正神思恍惚的望着那张纸条,听到萧燕问她说,她一惊,下意识的回答:〃该!〃

    〃该?〃何慕天问,望着梦竹,顿时,她觉得浑身一震。梦竹那对眼睛正从纸条上移到他的脸上,眸子悄悄的转动着,静静的巡逡着,在他的脸上探索寻觅。她那小小的脸庞上醉意盎然,眼睛里盈盈的盛满了成千成万缕柔情。他全身悸动,心脏痉挛,抓起了一支筷子,他敲着酒壶说:〃该!就罚我填一阕词吧。〃于是他深深的望着梦竹,用低沉的嗓音,豪放而激动的念了起来:〃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休人静也,为抒惆怅,高啭歌喉!难收,两行热泪,纵大放悲声,怎散繁忧?叹今生休矣,一任沉浮,唯有杯杯绿醑,应怜我,别绪悠悠,从今后,朝朝纵酒,恣意遨游!〃

    念完,他举起酒杯,对着喉咙里灌去。许多酒泼在身上,他站起来,踉跄的走到窗前。酒在他的体内燃烧,他感到头中昏昏然,血管似乎都将迸裂。用手托住头,他凝视着窗外的月色。身后那一群人继续在玩,许多人都醉了,一部份醉于酒,一部份醉于情。喧嚣不止,吵闹不休,特宝大发酒疯,忽然高歌起〃满江红〃来,一部份和在里面大唱特唱。他掉转头,一眼又看到那对眼睛,如醉如痴,如怨如慕。他迅速的再回过头去望着窗外,但是,窗外也有着那对眼睛,盈盈的飘浮在夜空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把头逃避的仆在手腕中,喃喃的问:〃天哪,如果有缘,为什幺相逢得这幺晚?如果没有缘,为什幺又要相逢?〃

    嘉陵江的水静静的流着,暮云在天际增多增厚,密密层层的卷裹堆积。秋天的寒意正跟随着暮色逐渐加重,一阵秋风,带下了无数的黄叶,轻飘飘的飞落在水面,再缓缓的随波而去。梦竹披着一件毛衣,沿着江边,慢慢的向前走。从眼角,她可以看到何慕天仍然坐在镇口那家小茶馆里浅斟慢酌。走到那棵大柳树之下,她站定了,面对着嘉陵江,背倚着树干,她默然伫立。

    光秃秃的柳条在她耳际轻拂,她抓住了一条,折断了,怜惜的抚摸着那脱叶的地方。远山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云,已经变黑,而又慢慢的与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水由灰白转为幽暗,隔江的景致已迷蒙难辨──夜来了。

    梦竹呆呆的站着,头靠在树干上,无意识的凝视着远处的天边。夜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寒风沉重的坠在她的衣襟上。一弯如眉的新月,正穿出云层,在昏茫如烟的夜雾中闪亮。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伫立了多久,但她固执的站着,一动也不动。秋虫在草际低鸣,水边有青蛙的声,偶尔,一两声噗通的青蛙跳进水中的声音,成了单调的夜色的点缀。风大了,冷气从手臂上向上爬,蔓延到背脊上。露水正逐渐浸湿她脚上的布鞋,冰凉的贴着她的脚心。一滴露珠突然从柳条上坠落,跌碎在她的脖子里,她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有脚步声沿着岸边走来,她侧耳倾听,不敢回头。脚步似乎是向她这边走来的,她的双腿僵硬,脖子梗直,紧倚着树身,她全神贯注而无法移动。脚步在她身后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候着身后的动静。但,时间缓慢的滑过去,背后却始终没有丝毫声响。

    过份的寂静使她难以忍耐,站直了身子,她正想回头,一件夹大衣突然对她肩膀上落了下来,轻轻的裹住了她。她回过头去,暗夜里,一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着,像两道黑夜的星光。她全身紧张,而心灵悸动了,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用手抓住了一把柳条,她平定了自己。迷迷蒙蒙的望着对方。

    夜色中,他穿著长衫的影子颀长的耸立着,在晚风的吹拂下,衣袂翩然。月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那样东一条西一条,有的深,有的浅。她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带着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定定的停驻在自己的脸上。她觉得喉头紧逼,情绪昏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而不发一语。枝头,露珠无声无息的滴落,草中,纺织娘在反复的低吟,远处,有青蛙在此起彼伏的互相呼应。夜,随着流水轻缓的流逝,那弯孤独的眉月,时而穿出云层,时而又隐进云中,大地上的一切,也跟着月亮的掩映,忽而清晰,忽而朦胧。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声青蛙跳落水中的〃噗通〃之声,使他们同时惊觉。

    他轻咳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轻轻的说:〃夜很深了。〃〃是的。〃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象──要起风。〃他看了看天色。

    〃是的。〃

    〃冷吗?〃

    〃不。〃

    话停顿了,他们再度四目相瞩,似乎已无话可谈,又过了好久,他才低声的,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为什幺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幺晚?〃

    〃嗯?〃她仿佛没听清楚。

    〃平常,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

    〃嗯。〃

    〃今天──等什幺?〃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她的声音更低,但却十分清晰。

    〃真的?〃

    〃不相信?〃她反问。

    话又停顿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然后,他的手慢慢的握住了她拉着柳条的手,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用双手交握着。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脸,始终那样定定的,静静的,望着她。

    〃你的手很冷。〃他说。

    〃是吗?〃

    〃是的。冷而清凉,很舒服,很可爱。〃

    她的手指在他掌中轻颤。

    〃你怕什幺?你在发抖。〃

    〃是吗?或者,有一些冷。〃

    〃那幺,站过来一点。〃

    他轻轻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走过去了两步,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夹大衣拉拢,为她扣上领口的钮扣。然后,他用胳膊松松的圈住了她,凝视着她微向上仰的脸孔。

    〃这样好些吗?〃他问。

    〃嗯。〃她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绕着她的辫梢,细而滑的头发柔软的缠在他的手上。继续盯着她的眼睛,他问:〃什幺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散步?〃

    〃什幺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浅酌?〃她也问。

    〃好象是你先开始散步,才有我的浅酌。〃他说。

    〃不,好象是先有你的浅酌,才有我的散步。〃她说。

    〃是吗?〃他注视她。

    〃嗯。〃

    他的手放开了她的发辫,慢慢的从她腰际向上移,而捧住了她的脸。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然后,他俯下头,自然而然的吻了吻她的唇,高雅得像个父亲或哥哥,就那样轻轻的在她嘴唇上碰触了一下。抬起头,他再凝视她,于是,突然间,一切堤防崩溃,他猛的拥住了她,嘴唇火热的紧压着她的,贪婪的、灸热的在她唇际搜寻。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把她的小身子紧紧的挤压在自己的胸前,而在全身血液奔腾的情况下,去体会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的温热,和那颗柔弱细致的小心脏,捶击着胸腔的跳动声。

    〃唔,〃她呻吟着,眼睛是阖拢的,语音模糊而低柔:〃慕天,为什幺让我等这幺久?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的声音被吻堵塞住。

    〃我不敢……〃

    〃不敢?为什幺?〃

    〃我不──不知道,别问,别多说。〃他的嘴唇揉着她的,新的吻又接了上来,掩盖了一切的言语。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压制已久的热情强烈的在他每根血管中燃烧。他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沿着她的面颊滑向她的耳边,喘息的、低低的、呓语似的说:〃这是真的吗?我能有你吗?我能吗?〃

    〃你能,如果你要。〃她低语。脑中迅速的掠过一个黑影,高悌的黑影,但她闭闭眼睛,似乎已将那黑影挤出脑外。高悌!别去想!别去想!她要这个〃现在〃,这个太美丽的〃现在〃!风在吹拂,月在移动,水在低唱……还有比这一剎那更美的时刻吗?还有比这境界更好的天地吗?太美了!太好了!

    太神奇了!她愿为生命而歌,为世界万物而笑。太美了,太好了,太神奇了!这微风,这月亮,这低柔轻缓的流水……。

    〃我要?〃他的声音沉oe□喑哑,像来自森林中的一声叹息。

    〃我要?是的,我要!〃他叹息。嘴唇在她面颊上揉擦,又落回到她的唇上。〃我要,我要,我要。〃他重复着。

    〃慕天,〃她喃喃呼唤:〃慕天,慕天。〃她的胳膊紧缠着他的脖子,被露水浸湿的手臂清凉的贴着他的皮肤。〃慕──天──〃幽幽的,长长的一声低唤,是个长而震颤的小提琴琴弦上的音符。

    〃你听到风声吗?〃他问:〃风在这儿,它知道我。〃他像呓语般的说:〃水也在这儿,水也知道我。我发誓我用我全心灵来爱你──全心灵,没有丝毫的虚伪、欺骗、和保留。〃

    〃用不着誓言,〃她说:〃我知道,我信任,我也了解。〃她把脸拉开了一段距离,用清亮的眸子,单纯而信赖的望着他。

    月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苍白,凝肃,美丽。燃烧着的眼睛里汪聚着热情,唇边是个沉静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注视她,一下子就把这黑色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迫切的自语着说:〃我但愿冥冥中有一个神能为我的心作证──我不想伤害你,天知道!让你远离开一切的伤害!〃

    〃没有人会伤害我。〃她轻声说,高悌的黑影又来了,摔摔头,她硬把那黑影摔掉。仰起头来,她渴望而热烈的说:〃有你在,我还怕什幺伤害?我什幺都不怕。〃

    他闭闭眼睛,身子晃了晃,揽紧了她,他再吻她。月亮在云里穿出穿进,露珠在枝头悄悄跌落,夜的脚步缓缓的踩着流水而去。风在叹息,水在叹息,一两只秋虫拉长了嗓子,也在幽幽的叹息。她在他怀里悸动了一下。轻轻的说:〃有人来了,我听到脚步声。〃

    〃别管!〃他说,继续吻她:〃让他去!〃

    〃他向我们走来了。〃

    〃别管!〃

    她推开他。月色里,一个老妇人挺立在月光之下,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严肃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责备意味,愤愤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影。

    〃好呀,小姐!〃她叫。

    〃哦,是你,奶妈。〃梦竹慢悠悠的说,透了一口气,神态立即显得宁静而坦然。是奶妈,不是母亲!只要不是母亲就好!她牵着何慕天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奶妈的手腕上,微笑着,安详而恬然的说:〃奶妈,这是何慕天。〃又仰头对何慕天说:〃这是我的奶妈,她常弄糊涂了,以为自己是我的妈妈。我也常弄糊涂了,也把她当作妈妈。〃

    何慕天的手停在奶妈的手腕上,微俯着身子,他安静的望着奶妈的脸,亲切的说:〃你好,奶妈。〃

    〃我?〃奶妈注视着这张脸,怎样的一对深沉诚挚的眼睛!

    怎样的一副恳切温柔的语调!还有那神态,那风度,那举止……那漂亮温文而年轻的脸!她用手揉揉鼻子,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我,我好。〃

    〃我正在和梦竹看月亮,〃何慕天说:〃月亮真美,不是吗?〃

    〃嗯,嗯,美,真美。〃奶妈从鼻子里接着腔,美?真美?

    你们看到了吗?天知道你们怎样看月亮的!可是,这男孩子的语气那样柔和,不容人反驳,也不令人讨厌。嗯,反正,月亮总是美的。

    〃你来找我吗?〃梦竹问:〃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离开一下下你就到处找。〃

    〃哦,好小姐!〃奶妈回复到现实中来了:〃一下下!说得好!吃过晚饭跑出来,就没影子了,现在几点了,知道吗?衣服也不穿够,跑到这河边来吹风……〃〃她不会受凉的,奶妈。〃何慕天插进来说。

    不会受凉的?当然啦!奶妈张大眼睛,望着面前这颀长而漂亮的青年。不会受凉的!你的衣服裹着她,你的胳膊抱着她,她当然不会受凉啦,但是,你呢?穿得那幺单薄,站在这风地里,也不怕冷吗?秋夜的露水那幺重,看你们连头发都湿了。跺了跺脚,驱除了部份由脚底向上窜的寒气,她忍耐的说:〃好了,小姐,该回去了吧?你妈叫我出来找你,回头挨了骂,又该生气不吃饭了。〃

    梦竹凝视着何慕天,微微的含着笑,半侧着头,一股浑然忘我的样子。何慕天扶着树干,也默默的凝视着梦竹。好久之后,梦竹才慢吞吞的解下了身上的大衣,递给何慕天。何慕天机械化的接了过来,仍然注视着梦竹。奶妈忍耐的站在一边等待,看着他们相对而立,却久久都无动静,而梦竹解下了大衣之后,在恻恻的寒风里,又不胜其瑟缩,小小的鼻头都冻红了。如果再不管他们,很可能他们要这样相对到天亮。于是,她走上前去,像牵一个小女孩般牵住了梦竹的手,说:〃走吧,走吧!〃

    梦竹顺从的、机械化的跟着她走了几步,一面还回过头去望着何慕天,后者仍然伫立在柳树之下,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跟踪着她。

    〃走吧!走吧!〃

    奶妈拉着梦竹向前走,心中又气愤了起来,这算什幺?女孩儿家深更半夜和男孩子在河边约会,还做出这股难分难舍的样子来。何况梦竹还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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