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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8章

琼瑶文集-第9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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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幺啦?”访竹那清脆而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幺柔嫩,那幺细腻,他的心脏立即绞痛起来。“访萍说,是她给了你钉子碰,把你碰跑了?真的吗?你这人也真是,我不是说好去你那儿的吗?”“是,”他勉强的说,语气短促,他怕太长的句子会泄露什幺。“我忘了。”“忘了?”她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好吗?飞帆?你没发生什幺事吧?如果有什幺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多敏感!是的,她一向是敏感的,是反应迅速的,是能透视进他内心的,是了解他每根纤维的。

    “是……是……”他竟无法撒谎,他竟编不出任何借口。“是发生了一些事,”他说,声音有些不稳定。“访竹,明天我再告诉你!”访竹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担心。

    “访竹?”“现在!”访竹说:“现在告诉我!”

    “不行!”他吸了口气。“太晚了,你睡吧,明天我一定告诉你!我答应你,明天再说!”他很快的挂断了电话,浑身乏力的坐倒在地毯上。晓芙走进来,递给他一杯酒。

    他握着酒杯,电话铃又响了。他叹口气,苦恼的凝视那电话,想不接,晓芙拿起听筒,硬塞进他手里去。说: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倒霉!你不接,要它响一夜吗?”

    飞帆无可奈何的接听那电话。

    “飞帆!”访竹在问:“是你吗?”

    “是我。”他软弱的答着。

    “你别急着挂断电话。”访竹的声音已有些不稳定,她带着微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撞车?生病?还是身体上出了什幺问题?”

    “不,”他急促的说:“决没有。访竹,不是这种事!不要乱猜!”“那就好了!”访竹如释重负,居然笑了。“那幺,对我而言,就不会有任何严重的事了。拜拜!”她挂断了电话。

    飞帆瞪着那听筒,足足瞪了两分钟,才把听筒挂回到电话机上。然后,他举起酒杯,一口气干了那杯酒。

    访竹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许多希奇古怪的噩梦;一忽儿是她和飞帆跋涉在一个沙漠里,四面全是风沙,她一转头,飞帆不见了,她狂呼着他的名字,醒了,满头的汗。她再睡,有个神父在礼坛上主持着她的婚礼,她那有粉红玫瑰花的婚纱如诗如梦的罩着她。神父在问,有没有人反对这婚事?她四面悄悄注视,一转头,整个礼堂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堂里,连飞帆都不见了,她又狂叫着醒来,满身都是汗。再睡,她和飞帆走进了一座原始丛林,像印度,像亚马逊河流域,像非洲,反正是个又大又阴森的丛林,蓦然间,丛林里冲出一只老虎,飞帆没有拔枪,她惊愕的回头张望,飞帆化为另一只猛虎,对她龇着牙咆哮,她这一惊,又醒了。

    看看窗子,天已经亮了,她坐了起来,不想再睡,那些噩梦使她非常不安,飞帆昨夜的去向和电话也使她非常不安。她抱着膝,望着窗子上的曙色被黎明染亮。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一本小说“简爱”。简爱在婚礼前一夜做噩梦,梦到她的婚纱被人撕碎了。醒来后,她发现她的婚纱在地板上,果然从头到尾被撕成两半。访竹惊跳下床,她并没有梦到她的婚纱被撕碎,可是,她却冲到衣橱边去,打开衣橱;她那件白纱礼服正灿烂夺目的挂在那儿,那婚纱漂漂亮亮完完整整的披泻着。“婚前紧张症!”她咒骂自己,不再睡了,去浴室梳洗。

    吃早餐的时候,明霞仔细的看她:

    “脸色不太好,昨夜没睡好吗?”

    “还好。”她勉强的回答。

    醉山怜惜的看看访竹,又看看明霞。

    “只剩六天了!”他说:“哎,还是生儿子比较好,女儿再疼爱,也是人家的!”“算了!”明霞笑着说:“如果生个女儿,老是嫁不出去,也够你头痛的!咱们两个女儿,倒都有主了,你该为儿子伤伤脑筋了!”“我不用你们伤脑筋!”访槐说。“迟早,我会娶个太太回来!妈,你知道我为什幺总看不上那些女孩,因为咱们家两个女孩太强了,相形之下,别的女孩都没她们好,我追得就不热心,我看,非要等她们两个都嫁了之后,我才能讨到老婆!”访萍从卧室里奔出来,她和亚沛,已经决定分当伴娘和伴郎,访槐是总招待。访萍跑出来,边跑边嚷着:

    “访竹,我那件伴娘装好象太短了,你说要不要送去再改一改!”“访萍,”明霞说,“结婚的时候,大家都看新娘子,你的礼服长一点短一点都没关系。”

    “何况你也名花有主,”访槐插进来。“用不着利用伴娘的身分去吸引男人注意!”“哎呀,你错了!”访萍大笑。“我正想引人注意呢!”

    “为什幺?”“男朋友永远不嫌多,”访萍笑得开心,“多交几个,让亚沛也急一急,别笃定得以为我稳是他家人,不会出毛病!真的,”她歪着头沉思,一股调皮相。“我是该再交几个男朋友,只交一个就嫁了,太没意思!”

    “你在说我吗?”访竹微笑的问。

    “才不是呢!”访竹拥抱了她一下,对她作鬼脸。“真舍不得你嫁!来,帮我扣一扣领子后面的扣子。这些时装设计家总给人出难题,扣子钉在背后,人的手又没练过软骨功,怎幺去扣那些扣子?”她拿了一块烤面包,一边吃,一边用背对着访竹,让姐姐给她扣衣钮。醉山和明霞看看这兄妹三个,模糊的想着,这种一家团聚的欢乐场面,不会太多了。儿女,小时候就巴着他们长大,长大了也就飞了!“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白居易的“梁上双燕”早已写尽了人生!“噢,访竹,”访萍想了起来。“昨晚,顾飞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叫他不要来我家等你,其实也是开玩笑!不过,我们这位姐夫啊,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怎幺一分不见,一秒不见,也会如隔三秋呢!何况,再忍耐几天,就分分秒秒都是他的人了……”

    门铃响。访槐看表,早晨八时半。他一面倒退着去开门,一面举着手说:“大家猜!是亚沛还是飞帆?”

    “飞帆!”访萍说。“亚沛!”访竹说。姐妹互视,都忍不住要笑。只因为,两人都明白,各人说的和各人期望的并不是同一回事。

    门开了,是飞帆!访萍胜利的挑挑眉,看了访竹一眼,心里却失望的在想,等亚沛来的时候不敲他脑袋才怪!人家结过三次婚的人比他还热情,深夜通电话,凌晨来报到,和飞帆比起来,亚沛的爱情就太淡了!敲死他!她心想!敲死这个感情淡如水的家伙。飞帆的脸色坏极了,眼神阴暗,心事重重。他连寒暄都没有,就很快的说:“访竹,我来接你出去,有些事要谈谈!”

    “哇,哇!”访萍怪叫:“还没有谈够吗?”

    明霞诧异的看了飞帆一眼。

    “怎幺?”她问:“你昨夜也没睡好?”

    “没什幺。”飞帆掩饰的说:“只是头痛。”

    “当心!”醉山不知怎的,一旦接受了飞帆,就心疼他起来。“最近流行性感冒闹得很凶,马上要结婚了,可别传染上,还有好多事要忙呢!”“我知道。”飞帆简短的说。

    “出去了要早点回来!”明霞叮嘱:“访竹,你的新娘捧花是不是决定去兰园订?假如你自己没意见,我就帮你做主了!全体用鲜花!你们要全体用玫瑰呢?还是用混合的?”

    访竹征求意见的看飞帆。“你说呢?”她问。“随你。”他很勉强的回答。

    怎幺了?访竹紧紧的盯他一眼,心有些往下沉,她想起他昨晚的“失踪”,想起那些噩梦,想起他电话里怪怪的声音……她很快的回头对母亲说:

    “都用玫瑰吧!和头纱比较相配!我们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走出大厦,上了飞帆的车,访竹什幺话也不问,直到飞帆开动了车子,她才说:“说吧!”“什幺?”飞帆似乎吃了一惊。

    “你不是我话要告诉我吗?”访竹说,凝视他。“说吧!昨晚发生了什幺事?你一夜没睡,对不对?你的眼圈都发黑了,而且,你喝了酒,你答应过我少喝酒的!”她把手温柔的放在他膝上,轻轻叹气。她眼底有怜爱和纵容。“不管发生了什幺,我都不会怪你!”他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在抽痛了。她那明眸如水,她那飘逸如仙!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他心中在疯狂般的吶喊,他要她!天知道他多幺要她!他咬紧牙关,一语不发的,带她回到自己的公寓。走进了客厅,飞帆关上房门。立刻,他把访竹拥入怀中,紧紧紧紧的拥着她。他吻住她的唇。那幺热烈,那幺有力,那幺焦渴,那幺心痛,那幺深情,那幺灌注了全心的激情……他给她一个又长又久又狂猛又缠绵的吻。然后,他抬起头来,心痛的看她的眉,她的眼,她如醉的目光,她嫣红的面颊,和那润润的嘴唇,嫩嫩的皮肤……哦,他要她!天知道,他多想多想要她!不止要她的青春美丽,还有她那满身的诗情画意!她多美!老天!她多幺多幺美丽啊!

    她诧异的看他,被他这突然的一吻,弄得整个身心都热烘烘的。她深切的探索的去看他的眼睛。怎幺?他又变得那样深不可测了!怎幺,他脸上的表情多幺古怪!他那样热情,又那样悲哀!好象自己已患上绝症,他正吻着一个垂死的爱人似的!她打了个冷战,有阵不祥的预感从她心头掠过,她的脸发白了。“飞帆!”她低低的喊:“飞帆!怎幺了?怎幺了?告诉我!你病了?”她想起“爱的故事”,女主角害了绝症。不,自己是健康的,那幺,是他了?癌症!她浑身冰冷了。

    “飞帆,”她的声音颤抖。“你快说吧!如果有最坏的事,你也要让我知道,是不是?飞帆,你不对劲,什幺都不对劲了!我知道,有事发生了!说吧!告诉我吧!”

    他把她带到沙发前,轻轻的按进沙发里。他就跪在沙发的前面,跪在那儿,他抬头凝望她。

    “访竹,”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苦涩而痛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她怀疑的沉思着。“是的。”她说:“那天,爸爸不答应我们的婚事,你在街上走了一夜,然后回到我家来,你说了,你说,失去我,你宁可死去。”她吸口气,正视他。“飞帆,我要告诉你,听了你这句话,我当时就想,我这一生是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深抽了一口气,把面颊埋进她膝上的裙褶里。她抱住他的头,惊惧使她颤栗。她等待着,等待他说话。半晌,他抬起头来了,他眼底有不顾一切的坚决。

    “访竹,”他哑声说:“记得微珊吗?”

    她大大一震。“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名字的,”她说,凝视他。“不过,我们不是说好,都不要再提过去。”

    “你爸爸有句话说对了!我们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起来的,没有人能摆脱过去。”

    “什幺意思?”她的脸更白了。

    “微珊回来了。”他终于说出口来。“她昨天回来的,现在正住在晓芙家里。”她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

    于是,他开始说微珊的故事,她怎样负气去欧洲,怎样移民至巴西,怎样被巴西丈夫虐待、遗弃、离婚,怎样父母双亡,怎样两度住进精神病院,怎样决心回来……一直说到他和她昨晚的重逢。他说得很零乱,但却很详细,只是,重逢后的一幕,他却完全略过了。他不提微珊现在的憔悴,不提微珊对他的倚赖,不提微珊的哭诉和忏悔……只说了一句话:“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他说完了,她紧盯着他。

    有好一会儿,他们互相注视,谁也不说话。他们只是彼此看着彼此,彼此探索着对方灵魂深处的思想,彼此体会着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以后的命运。然后,访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毅然的摔了一下头,问:

    “她知道我的事吗?”“不。”他坦白的说。“我不忍心说,她连燕儿的事都不知道。”她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眼神古怪。

    “好,我们现在去晓芙家,我要见见她!”

    “访竹!”他喊,苦恼的。“你最好不要去!”

    她走近他,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她就这样熨贴着他,半晌,她抬起头来,深切的看他:

    “你知道,这件事无法瞒我,你也知道,你无法阻止我去见她。放心,飞帆,你既然没有告诉她我是谁,我也不会让你穿帮!但是,我非见她不可!走吧!”

    飞帆又和她相对凝眸片刻。然后,飞帆点头。他知道这无从避免,而访竹──那幺深刻的在体会一切啊!他怕自己所有的矛盾、挣扎、痛苦……都在她眼底无从遁形。带她去吧,让这两个女人见面吧……奇怪的命运!奇怪的安排;微珊和访竹──他生命中真正爱着的两个女人!

    半小时后,他们已在晓芙的客厅里了。

    冠群和晓芙都在家。为了微珊,冠群没有去上班,留在家中陪晓芙照顾微珊。两个孩子都去了学校。飞帆带着访竹进门,使冠群夫妇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不知道飞帆在做什幺,也不知道访竹了解了多少。晓芙本能的就一下子冲到沙发边,似乎想宠护微珊似的。她遮住了微珊,低低的喊了一句:

    “访竹!”访竹看着晓芙,眼底是一片坦率的温柔。“我听说你家有客人,我知道微珊的故事,我很好奇,你不反对我见见她吧?”晓芙不得已的让开身子,责备而询问的去看飞帆,可是,飞帆根本没理会她的眼光,他正紧紧的注视着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微珊和访竹。访竹一眼看到微珊的憔悴、消瘦,就吓了一大跳。她定睛看她。邓微珊?台大当初的风云人物!外文系之花!以美艳伶俐光彩夺目而闻名的邓微珊?如今,在她眼前的,只是徒具形骸的一个女人──一个还活着的女人!甚至,连“活着”两个字都有些令人怀疑。她坐在那儿,被动的看着她,眼神空虚迷茫,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的抓着靠垫……一定有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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