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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死疲劳-莫言-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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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已经无力挥动,腹泻使我的后半身肮脏无比。主人挥一下树枝把子就能打死数
十只苍蝇,但随即就会有更多的苍蝇扑上来。我的主人把裤子也脱下来撕破,为
我包扎了伤腿。他只穿着一条仅能遮羞的裤头,脚上却穿着两只厚底的、鞋面上
缝着厚厚的破皮子的沉重大鞋,形状古怪而滑稽。
    我们一路上风餐露宿,我吃枯草,主人则从路边的红薯地里捡腐烂的红薯充
饥。我们不走大道走小径,见到人群就躲避,仿佛两个从战场上逃脱的伤兵。那
天走进皇甫屯时,正逢屯里的大食堂开饭,浓郁的香气袭来,我听到主人的肚子
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主人看看我,眼里流出泪。他用肮脏的胳膊沾沾眼,眼珠子
通红,突然起了高声:“他妈的,老黑,我们怕什么?我们躲什么?我们做过什
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我们光明正大,我们什么都不怕,老黑你负的是公伤,理
应由公家照顾,我照顾老黑,就是为公家出夫!走,我们进村!”
    主人牵着我,像引领着一个苍蝇的军团,走进了正在开饭的大食堂。露天开
饭,羊肉包子。一笼屉一笼屉的包子从厨房里抬出来,放在桌子上,顷刻便被抢
得精光。抢到包子的人,有的用树棍插着,歪着头啃,有的放在手里来回倒着,
嘴里发出吸吸溜溜的声音。
    我们的闯入,让所有人注目。我们太狼狈、太丑陋、太肮脏了。我们身上散
发着臭气,我们饥饿劳累,我们让他们吃惊,也许还有恶心,我们败坏了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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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口。主人挥动着枝条在我身上抽打,受惊的苍蝇飞舞起来,星散开去,降落到
热气腾腾的包子上,降落到公共食堂的炊具上,人们都厌恶地发出了嘘声。
    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看样子像食堂管理员的胖大妇人颠着身跑上来,距我
们几步远就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是干啥的?快走,快走!”
    有一人,认出了我的主人,远远地嚷着:“是西门屯的蓝脸吧?果然是你这
家伙?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主人向那人投去一眼,没吱声,牵着我往院子中央走。那里的人们纷纷躲避。
    “他可是高密县唯一的单干户,连昌潍专区都挂了号的!”那人继续喊,
“他的毛驴是神驴,会飞,咬死过两匹恶狼,咬伤过十几个人的,可惜,腿怎么
残了?”
    胖大妇女追上来,嚷道:“快离开这里,我们不接待单干户!”
    主人停住脚,声音凄楚而激烈地喊叫着:“你这个肥母猪,老子是单干户,
宁愿饿死,也用不着你接待。但老子这头驴,却是县长的坐骑,它是驮着县长下
山时在石缝里扭断了腿,算不算工伤?如果算工伤,你们就有义务接待。”
    我的主人第一次用激烈的话骂人,他蓝脸泛青,瘦骨嶙峋,仿佛一只拔光了
羽毛的公鸡,全身散着臭气,一耸一耸地往前逼近。那胖大妇人被逼得连连后退,
竟掩着脸,呜呜地哭着,逃跑了。
    有一位身穿旧制服,留着分头,干部模样的人剔着牙走上来,上上下下地打
量着我和我的主人,然后说:“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你们喂饱我的驴,我要你们烧一锅热水为我的驴洗澡,我要你们请一
位医生给我的驴包扎伤口。”
    干部对着大厨房喊叫,有十几个人应声而出。干部说:“按他要求的快去准
备。”
    他们用热水冲洗了我的身体。他们让医生用碘酒为我的伤口消毒,涂上了药
膏,并包上了厚厚的纱布。他们为我弄来了大麦和苜蓿。
    我吃饲料时,那些人端来一盆尚有热气的包子,放在我的主人面前。一个伙
夫模样的人悄声说:“老哥,吃吧,别犟劲了。吃了这顿就不要管下顿,过了今
天,就不要管明天,这驴日的岁月,没有几天折腾头了,早折腾完了,早吹灯拔
蜡。怎么,你真的不吃?”
    主人佝偻着身体,坐在两块摞放在一起的破砖头上,目光盯着我那条虚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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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在地上的伤腿,似乎没有听到伙夫的秘语。我听到主人饥肠辘辘,我知道又白
又胖的包子,对他产生了巨大的诱惑。有好几次我看到他那只又黑又脏的手就要
向包子伸去,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第十一章英雄相助装义蹄饥民残杀分驴尸
    我的伤腿结了疤,性命无虞,但丧失了劳动能力,成了废驴。这期间,公社
屠宰组的人几次上门,想出价买我,用我的肉,改善干部们的生活,都被我的主
人骂走。
    莫言在《黑驴记》中写道:女主人迎春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一只破皮鞋,回
家涮洗干净,在鞋里边塞上了棉絮,鞋帮上缝上带子,绑在残驴腿上,使它的身
体大致能够保持平衡。于是,在1959年春天的乡间道路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
景:单干户蓝脸推着一辆装满粪肥的木轮车,赤着臂膊,满面飙气;拉车的驴穿
着一只破皮鞋,低垂着头,走起来一瘸一拐。木轮车缓慢行进,车轴发出嘎啦嘎
啦的刺耳声响。蓝脸弓着腰,把全身的力气贯注到车把上,残驴也作出悲壮的努
力,要为主人省些力气。起初,人们侧目观看这对古怪的劳动搭档,许多人掩口
窃笑,但到了后来,就笑不出来了。刚开始有许多小学生跟在车后观看,有的顽
皮孩子还向残驴投掷石块,但他们的行为受到了家长的严厉呵斥。
    春天的地像发酵的面团,车轮一下了陷到轮毂,我的蹄子也陷进地里。我们
必须把粪肥运到土地的中央。努力!为了让主人省点劲儿,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但只走了十几步,女主人套在我脚上的皮鞋就留在土里了。断腿像棍子一样直往
土里插,痛疼难忍,汗流如注,不是累的,是痛的。啊噢~~啊噢~~杀了我吧,主
人,我已经无用了。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主人那半边瓦蓝的脸和凸出的眼球,为
了主人的恩情,为了回击那些冷笑,为了给那些小杂种树立一个榜样,我就是爬,
也要帮主人把车子拉到地中央。我因身体失衡而前仆,膝盖着地,啊,膝盖着地
竟比断肢着地舒服,更能使上力气,那就让我跪着拉吧!我跪着,用最快的动作,
最大的力气,前进。我感到挽具勒紧了我的喉咙,呼吸困难。我知道这劳动的姿
态十分丑陋,会让人们耻笑,那就让他们笑去吧,只要能把车拉到主人要去的地
方,就是胜利,就是光荣!
    将车上的粪倾倒在地后,主人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脑袋。我听到主人声音哽
咽,语不成声:“老黑啊……你真是一头好驴……”
    主人掏出烟袋锅,装上烟,打着火,点燃,自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袋锅插


到我嘴里。
    “吸一口吧,老黑,吸口解解疲乏。”主人说。
    我跟随主人多年,沾染上了烟瘾。我把烟锅吸得吱吱响,两道浓烟,从我的
鼻孔里喷出来。
    这年的冬天,主人受供销社主任庞虎腿上新装义肢的启发,决心要为我制作
一个义蹄。凭借着几年前那段友谊,主人和女主人找到庞虎的妻子王乐云,说明
了心情,在王乐云的帮助下,主人和女主人把庞虎的义肢里里外外研究个透彻。
庞虎的义肢是到上海一家专为革命残疾军人服务的工厂订做的,我一头驴,不可
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即使是那家工厂愿意为一头毛驴制作假蹄子,我的主人也
承担不了昂贵的造价。于是,主人和女主人决定自己动手为我制作一只假蹄子。
他们费了整整三个月工夫,做了毁,毁了再做,最后,做出了一只从外观上足可
乱真的假蹄子,绑在了我的断肢上。
    他们拉着我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感觉比绑一只破皮鞋好很多。我的步伐虽然
僵硬,但瘸的程度大大减轻。主人牵着我,走在大街上,昂头挺胸,洋洋得意,
仿佛示威。我也尽量地往好里走,努力为我的主人长脸。屯里的孩子跟在我们身
后看热闹。我看到了路边那些人的目光,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们对我的主人很
是佩服。我们与面黄肌瘦的洪泰岳迎面相逢。洪泰岳冷笑着说:“蓝脸,你这是
向人民公社示威吗?”
    “不敢,”我的主人说,“我跟人民公社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你走在人民公社的大街上。”洪泰岳低手指指地,抬手指指天,冷冷地
说,“可你还呼吸着人民公社的空气,还照着人民公社的阳光。”
    “没有人民公社之前,这条大街就有,没有人民公社之前,就有空气和阳光。”
我的主人说,“这些,是老天爷送给每个人、每个动物的,你们人民公社无权独
占!”我的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街上跺跺脚,仰脸被太阳晒着,说,“好
空气,好阳光,真好!”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老黑,你大口喘气,死劲踏地,
让阳光照着。”
    “蓝脸,不怕你嘴硬,有你服软的时候!”洪泰岳道。
    “老洪,有本事你把路竖起来,把太阳遮起来,把我的鼻孔堵住。”我家主
人说。
    “咱们走着瞧!”洪泰岳悻悻地说。


    我本来想穿着这只新蹄子,为主人再卖几年力气,但随之而来的大饥馑,使
人变成了凶残的野兽。他们吃光了树皮、草根后,便一群饿狼般地冲进了西门家
的大院子。主人起初还手持棍棒护卫着我,但人们眼睛里那种可怕的碧绿的光芒
吓破了他的胆。他扔下棍棒逃跑了。面对着这群饥民,我浑身颤栗,知道小命休
矣,驴的一生即将画上句号。十年前投生此地为驴的情景历历在目。我闭上了眼
睛,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大喊:“抢啊,抢啊,把单干户的粮食抢走!杀啊,杀啊,
把单干户的瘸驴杀死!”
    我听到了女主人和孩子们的悲号声,听到了争抢过程中饥民之间的打斗声。
我感到脑门正中受到了突然一击,灵魂出窍,悬在空中,看着人们刀砍斧剁,把
一头驴的尸体肢解成无数碎块。
    第十二章大头儿说破轮回事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如果我猜得不错,”我直视着大头儿蓝千岁野气刺人的目光,试试探探地
说,“你作为一头驴,被饥民用铁锤砸破脑壳,倒地而死。你的身体,被饥民瓜
分而食。这些情景,都是我亲眼目睹。我猜想,你的冤魂不散,在西门家大院上
空逗留片刻,便直奔阴曹地府,几经周折,再次投胎。这一次,你转生为一头牛。”
    “猜得很准,”他用略带着忧伤的腔调说,“我对你讲述了我为驴的一生,
就等于把后来的事情告诉了你大半。当牛的几年里,我与你几乎是形影不离,发
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基本上一清二楚,就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我看看那颗与他的年龄、身体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脑袋,看看他那张滔滔不
绝地讲话的大嘴,看看他脸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多种动物的表情,——驴的潇洒与
放荡、牛的憨直与倔强、猪的贪婪与暴烈、狗的忠诚与谄媚、猴的机警与调皮—
—看看上述这些因素综合而成的那种沧桑而悲凉的表情,有关那头牛的回忆纷至
沓来,犹如浪潮追逐着往沙滩上奔涌;犹如飞蛾,一群群扑向火焰;犹如铁屑,
飞快地粘向磁铁;犹如气味,丝丝绺绺地钻进鼻孔:犹如颜色,在上等的宣纸上
洇开;犹如我对那个生着一张世界上最美丽的脸的女人的思念,不可断绝啊,永
难断绝……
    父亲带我去赶集买牛。时间是1964年10月1 日。天空晴朗,阳光明媚,许多
鸟在天上叫,许多蚂蚱在路边,把柔软的肚子插到坚硬的路面上产卵。我沿途捉
蚂蚱,用草棍串起,准备回家烧吃。
    集市上很热闹。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秋天又是个大丰收,人们的脸上喜气


洋洋。父亲拉着我的手,直奔牲口市。父亲是大蓝脸,我是小蓝脸。看到我们父
子,许多人感叹:这爷儿俩,带着记号,生怕被别人认了去呢。
    牲口市上,有骡子,有马,有驴。只有两头驴。一匹是灰毛的,母驴,耷拉
着耳朵,垂头丧气,目光昏暗,眼角上夹着黄眵,不用扒嘴看牙口,就知道是匹
老驴。另一匹黑驴,公的,骟过了,个头很大,有点像骡子,生着一张令人厌恶
的白脸,白脸驴,绝户驴,像戏剧舞台上的奸臣,透着阴险与毒辣,谁敢要?趁
早送到屠宰组去杀掉,“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公社干部们酷爱吃驴肉,
新来的书记,最好这一口,他就是给陈县长当过秘书的那个人,姓范名铜,外号
“饭桶”,食量惊人。
    陈县长对驴有深厚感情,范书记对驴肉情有独钟。看到这两头又丑又老的驴,
父亲脸色沉重,眼睛里噙着泪水。我知道他又想到了我们家那头黑驴,那匹“雪
里站”,那匹上过报纸、做出了全世界的驴都没有做出的杰出事迹的驴。不但他
思念,我也思念。想起在小学读书那几年,这匹驴,带给我们蓝家的三个孩子多
少自豪啊!不但我们自豪,连黄互助和黄合作这对双胞胎姐妹也沾光,虽然父亲
与黄瞳、母亲与秋香关系冷淡,见面几乎连招呼都不打,但我总感到与黄家姐妹
有一种特殊的亲近关系,说真心话,对她们,比对我同母异父的姐姐蓝宝凤还要
亲。
    卖驴的人似乎认识父亲,两个人,都对着父亲点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
笑。仿佛是要逃避,也可能是天意,父亲拉着我离开驴市走进牛市。我们不可能
购买一头驴了,因为世界上所有的驴与我家曾经有过的那头驴都无法比较。
    驴市冷清,牛市繁荣。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牛。爹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牛?
我还以为三年困难把牛都杀光了呢,怎么一眨巴眼似的仿佛从地缝里冒出了这么
多牛。有鲁南牛,有秦川牛,有蒙古牛,有豫西牛,还有杂交牛。我们进了牛市,
几乎没有旁顾,就直奔一头刚刚拴上笼头不久的小犍。这头小犍,约摸有一岁年
龄,毛色如栗,皮滑如缎,双眼明亮,透着机灵与顽皮,四蹄矫健,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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