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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生死疲劳-莫言-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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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反回去,抓住了她的头发。我也猛地探过身去,扯住
了她的胳膊。孩子哭,狗叫。车到桥头。金龙腾出手来对准我的胸膛捅了一拳,
骂道:“混蛋!”
    金龙跳下车,用衣袖沾沾额头上的汗,踹了一脚车门,骂道:“你也是混蛋!
你可以死,他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但开放呢?他一个三岁的孩子,有什么过错?”
    开放在车里大哭,狗小四狂叫。
    金龙双手插在裤兜里原地转了两圈,嘴唇打着“吐噜”喷出一口气。他拉开
车门,探进身,用手绢擦擦开放脸上的泪和鼻涕,哄着说:“好了,大小伙子,
不哭了。等你下次回来,大伯用桑塔纳轿车去接你。”他顺手在狗小四头上拍了
一掌,骂道:“狗娘养的,你他妈的叫唤什么?!”
    吉普车一路飞驰,将一辆辆马车、驴车、四轮拖拉机、手扶拖拉机、骑自行
车的人、步行的人,统统甩在了后边的烟尘里。那时候西门屯通县城的公路,仅
路中央铺了宽约五米的一道沥青,路两边还是砂土。现在,西门屯特别开发区通
县城的路已经扩展到双向八车道混凝土路面。路两边栽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木,每
间隔十米,还有一棵宝塔状的刺松。上下道中问的隔离带,栽着一丛丛黄色和粉
红的玫瑰。吉普车颤抖不止,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金龙赌气般地开着快车,不
时用手敲打方向盘,汽笛时而短促如狗叫,时而尖厉如狼嚎。我紧紧地抓着前边
的铁杠,幽了一默:“伙计,车轮螺丝拧紧了没有?”
    “放心吧,”金龙说,“咱是世界级赛车手。”说着,车速明显减缓。车过
驴店后,公路便一直傍着大河蜿蜒,河中的流水,被映照得一片金黄。一艘涂成
蓝白两色的小快艇顺流而下。金龙说:“开放贤侄啊,大伯我野心勃勃,要让高
密东北乡成为人间福地,要让我们西门屯变成河边明珠,要把你们那破县城变成
我们西门屯的郊区,你信不信?”
    开放不语。我回头说:“大伯问你话呢!”但这小子已经睡着了,口水流在
狗小四头上。那狗小四,眼睛迷迷瞪瞪的,大概是头晕了吧!合作侧脸看着河流,
把生着瘊子的那边脸对着我,噘着嘴,好像还在生气。
    临近县城时,我们看到了洪泰岳。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还是“大养其猪”
时的旧物——头戴一顶破草帽,弓着腰,晃动着肩膀,一上一下奋力蹬车,汗水
溻湿了背后的衣服,衣服上沾满黄土。


    “洪泰岳。”我说。
    “早看到了,”金龙说,“大概又要到县委去告状了。”
    “告谁?”
    “逮着谁告谁。”金龙略一停顿,笑着说,“他跟我们家那位老头子,其实
是一枚硬币上的正反两面,”金龙拍了一下喇叭,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又说,
“泰岳难为兄,蓝脸难为弟,难兄难弟!”
    我回头,看到洪泰岳的车子摆了几摆,但没有跌倒。他马上就变小了。一阵
骂声尖细地追上来:“西门金龙!我日你祖宗!你这个恶霸地主的狗崽子……”
    “他骂我的话,我都背熟了。”金龙笑着说,“其实是个可爱的老头儿!”
    在我们家门前,金龙停下车,但没有熄火,他说:“解放,合作,咱们都扔
了三十数四十了,活到今天,总算明白了点事儿,那就是,跟谁过不去都可以,
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至理明言。”我说。
    “屁,”他说,“我上个月去深圳结识了一个漂亮姑娘,她有一句挂在嘴边
的话,‘你不可改变我’!我说,‘我改变我自己!’”
    “什么意思?”我说。
    “那你就糊涂着吧!”他让吉普车像撞红布的蛮牛一样调转了车头,伸出一
只戴上了白线手套的手,对我们抓了两下,动作古怪而稚拙,然后便跑了。邻居
大娘家一只黄鸡钻到他的车下,被压成了肉饼。他似乎毫无觉察。我从地上揭起
黄鸡,去敲大娘的门,无人应门。我想了想,掏出二十元钱,戳到鸡爪上,把鸡
从门槛下塞进去。那时候县城里还可以养鸡、养鹅,我家的前邻,隔出半个院子,
铺了一层砂石,养了两只鸵鸟。
    合作站在院子里,对儿子说也对狗说:“这就是咱们家。”
    我从皮包里摸出那盒狂犬疫苗,递给她,冷冷地说:“赶快放到冰箱里,三
天注射一次,千万不要忘记。”
    “你姐姐说得了狂犬病必死无疑?”她问。
    我点点头。
    “那你不正好称心如意了吗?”她说着,一把将狂犬疫苗抓过去,转身进了
厨房,冰箱在那里。
    第三十九章蓝开放喜看新居狗小四怀念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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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们家的第一夜,我享受了很高的礼遇。我是一条狗,却住在了人的房屋。
你儿子一岁时即抱回西门屯,由你的娘喂养,其间从没回来过,他与我一样,对
这个家既感到陌生又感到好奇。我跟在他的身后,在房子里跑来跑去,很快便熟
悉了这房屋的结构。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家。相对于西门屯蓝脸家房檐下那个狗窝,简直是个宫
殿。进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厅,地面上铺着“莱阳红”大理石,蜡光闪闪,脚
在上边打滑。你儿子一进门就被地面迷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我也看到
了自己的影子。然后他便像在河面上溜冰一样打起滑来。冰的感觉让我模模糊糊
地回忆起西门屯村后那条浩瀚的大河,碧玉般透明的冰面,目光穿透冰面可以看
到缓缓流动的河水和水中动作迟缓的游鱼,一头巨大的猪的形象慢慢地在红色大
理石的地面出现,我感到恐怖,仿佛它要吃掉我。我赶紧抬起头,不看它。我看
到四周是用橘红色榉木板做成的墙裙。我看到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浅蓝
色的枝形吊灯,犹如一串铃兰花苞的形状。我还看到,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
巨大的照片:一片树林,一池绿水,两只天鹅,池边是一片金黄色的郁金香。东
边一问,是一间狭长的书房,书架遮住一面墙,但架上只有几十本大小不一的书。
墙角有一床。与床相连的是书桌与椅子。地面是柞木的,上面刷着一层透明的油
漆。从门厅往西,是一条走廊,迎面是一个房间,右侧是一个房间,房间里都有
床,都铺着柞木地板。门厅后面,是一个厨房。
    太阔气了,太牛了,这是我当时的想法。但过不了多久,当我见识了狗三姐
主人的家,才知道什么叫现代装修,什么叫富丽堂皇。尽管你们这个家,也算是
我的家吧,与别人家比较,显出了寒碜,但我还是喜欢这里。狗不嫌家贫嘛,何
况根本也算不上贫。四问正房,两问东厢,三间西厢,半亩大的院子,四棵粗大
的梧桐,院中一口泉眼旺盛的井,这房子、这院子都说明你蓝解放混得不错,你
官虽不大,但本领不小,是个人物。
    既然咱是一条狗,不论大小,就得履行狗的职责,那就是,每到一个新地儿,
就得挤出点尿来,留下点印记。一方面呢,说明这是咱家的地盘;一方面呢,万
一咱出远门迷了路,嗅着这味儿,就可以找回来。
    咱的第一泡尿呢,是滋在了右边门框上。咱跷起右后腿,滋,滋,两下,芳
香四溢。省着点,使用这香水的地儿多着呢。咱的第二泡尿滋在了客厅的墙裙板
上,还是两下,气味依旧,省着点儿。第三泡尿滋在你蓝解放的书架上。刚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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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就被你踢了一脚,把剩余的一“滋”硬憋了回去。从此之后,十几年的漫
长岁月,这一脚都让我难以忘却。虽然你是这家的男主人,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
主人,后来甚至把你当成了仇敌。我的第一主人,自然是那半个屁股的女人。第
二主人,是那半边蓝脸的男孩。你他妈的,在我心中,呸,什么玩意儿。
    你老婆在走廊里放了一个筐子,筐中铺上几张报纸,你儿子又放上一个皮球,
算是我的窝。这当然很好,竟然还有玩具,咱也贵起来了。但好景不长,在这窝
里只睡到半夜,就被你搬着筐把我扔到西厢房的煤堆旁边。为什么呢?因为我在
黑暗中,想起了西门屯的狗窝,想起狗娘温暖的怀抱,想起了那个慈祥老太太身
上的气味。我禁不住就哼哼起来,眼泪汪汪。连你的儿子睡在你老婆的怀里半夜
里还起来找奶奶呢。人狗是一理嘛。你儿子已经三岁,老子才出生三个月,凭什
么,连娘都不许想啦?何况我不仅思念我的狗娘,我还思念你的人娘呢!但说这
些都没用,半夜时分你推开们,端着筐子就把我扔到煤堆旁边,你还骂我:狗杂
种,再叫就掐死你!
    其实你根本就没睡,你躲在书房里,桌上装模装样地摆着一本《列宁选集》,
就你这满脑袋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家伙还看《列宁选集》?啊——呸!这是你小
子的一贯伎俩,你用这种方法逃避和我的女主人睡觉。你一支接一支抽烟,把你
那书房熏得墙壁发黄,仿佛装修时使用的别样涂料。
    灯光从你书房的门缝透出来,穿过客厅,从走廊的门缝透进来,烟味伴随着
灯光。我虽然在哭,但同时也在履行一条狗的职责。我记住了你身上那股隐藏在
烟臭里的以苦涩为基础的综合气味,我记住了你妻子身上那股被油腥和碘酒掩盖
着的以酸辛为基调的气味,你儿子身上那股综合了你们夫妻气味的、苦涩酸辛的
气味我早就很熟悉了。在西门屯时,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他的鞋子从那一堆鞋子里
叼出来。但你小子竟敢把我从房子里搬到厢房的煤堆里。作为一条狗,谁愿意跟
人住在一屋里啊?闻你们的脚丫子味?闻你们的屁味?闻你们腋下的狐臊?闻你
们嘴里的酸臭?但那时我还小,你怎么着也让我在屋里待一夜,也算你仁慈,可
你小子——!咱们这仇,就是那时结上的。
    厢房里黑黢黢的,但对一条狗来说,这光线足够辨别事物。煤的气味浓烈,
夹杂着硝烟气味、挖煤工人的汗水味儿,还有血腥的味儿。都是亮晶晶的大块好
煤,那时供销社管物资,要啥有啥。能烧上这样的大块良煤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我跳出筐子,走到院子,嗅着汹涌而上的井水气味,嗅着梧桐花儿的气味,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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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墙角上的厕所气味,嗅着那一块小小的菜地里的韭菜气味和菠菜气味,嗅着
东厢房里的酵母味儿,蒜汁香肠味儿,已经变质的馊饭味儿,还有各种各样的木
材、铁器、塑胶、电器发出的味儿。我在四棵梧桐树上都“滋滋”了,在大门上
也“滋滋”了,在该“滋滋”的地方都“滋滋”了。这里成了咱家的地盘了,咱
离开母亲的怀抱,来到一个陌生之地,今后的日子,就靠自己了。
    咱在院子里转圈,熟悉环境。路过正房门时,因情感一时脆弱,扑上去,用
爪子搔了几下门,嘴里发出几声狺狺的哀叫,但这种脆弱感情很快就被克服了。
    我回到西厢房那筐里,感到自己已经长大了。我看着半个月亮爬上来,红红
的脸膛,像一个怕羞的农村大姐。星空深邃无边,四棵大梧桐上,那些浅紫色的
繁花,在浑浊的月光下,像活着的蝴蝶,仿佛随时都会翩翩起舞。我听着后半夜
的县城里那些神秘陌生的声音,嗅着那复杂的气味,感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广
大的新世界中,对明天,我充满期待。
    第四十章庞春苗挥洒珍珠泪蓝解放初吻樱桃唇
    在六年的时间里,我蓝解放从县供销社政工科长到县供销社党委副书记再到
县供销社主任兼党委书记再到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我确实蹦足达得不慢。尽
管有种种议论,但我问心无愧。尽管先任组织部长后任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的
庞抗美是我爹用毛驴把她娘驮到县医院生出来的,尽管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西门金
龙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尽管我与她爹她娘她妹妹都很熟识,尽管我儿子与她女
儿是同班同学,尽管我家的狗与她家的狗是一母所生,尽管有这么多的尽管,但
我蓝解放当上副县长,完全靠的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努力,我自己的才华,我自
己营造的同僚关系和我自己奠定的群众基础,向冠冕堂皇里说,当然还有组织的
培养和同志们的帮助,但我没走她庞抗美的门子。她好像也对我没有好感。在我
上任之后不久,一次在县委大院里不期而遇,看看左右无人,她竟然说:“丑八
怪,我投了你反对票,但你还是当上了。”
    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一时张口结舌。我四十岁,肚腩已经鼓了,头顶毛也
疏了。她也是四十岁,但身体依然那么苗条,皮肤依然那么光滑,脸上一片青春,
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留下任何痕迹。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剪裁得体的
咖啡色套裙,棕色的半高跟皮鞋,绷得紧紧的小腿和细腰翘臀,心中纷乱如麻。
    如果不发生与庞春苗的事,我也许还能往上蹿蹿,到异地去当个县长,或者
书记,最不济也退到人大、政协,挂个副职,吃喝玩乐,步人晚年,不至于像现


在这样,声名狼藉,创伤累累,躲在这小院里,苟且偷生。但是我不后悔。
    “知道你不后悔,”大头儿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呢,你也算条汉子。”他
嘻嘻地笑起来,我家那条狗的表情从他脸上洇出来,就像底片在显影液里显出影
像一样。
    当莫言那小子带着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时,我才猛然地意识到,岁
月流逝得有多么快捷。我一直觉得跟庞家的人很熟很熟,似乎经常见面,但努力
回忆,她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竟然还是那个在第五棉花加工厂大门口倒立行走
的女孩。
    “你,竟然这么大了……”我像个长辈一样,上下打量着她,感慨万端地说,
“那时候,你这样,这样,就把腿举起来了……”
    她白白的脸上浮起红晕,鼻尖上一片汗珠。那天是1990年7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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