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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独步天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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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一颤,揪紧了。何时起,记忆中的代善已然不复存在?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他?令他竟然也变得和一般俗人那样世故圆滑?!身为正红、镶红两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废之后,已然成为最有希望继承储位的古英巴图鲁,竟然没法进入一个小小的地牢?他这托词找得实在不怎么漂亮!
    我冷笑,方才涌起的一丝温情已然从心中彻底抹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皇太极受命外出,此时并不在赫图阿拉!”
    我语气加重,言辞间明显夹杂了沉痛的怒气,他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掩饰得极好,脸上挂着淡淡的无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我退后两步,漠然地看了他两眼,忽然扭身便走。他在我身后大叫,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东哥!你……要去哪儿?”
    “去求淑勒贝勒爷!换取他的手谕!”
    “东哥!”他颤声,“不可冲动……”
    “拿我一条命去换,总应该换得回来吧?”我吸气,冷笑,“我就不信我要见一个朋友,竟会有如此之难!”
    “东哥!”他拖我回来,紧紧地抱住我,“我想办法……我带你去见大哥……”
    我的脸压在他的胸口,但怒气未平,进而脱口讥诮地说:“不怕会连累到你了么?二爷!”
    “东哥!”他惨然惊呼,身子急遽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我,“不要这样说……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叠声的“对不起”将我硬起的心肠渐渐软化。也许……不能完全怪他,没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尔哈赤眼皮底下,争得一席之位有多难!钩心斗角,力争上位却又不能太过招摇,恐遭人嫉恨,代善他……其实撑得也很苦吧?
    我心软了,嘘叹着回应他,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手拍着他的背,哀怜地说:“代善,你无须向我道歉,或许全天下的人都能责怪你,但我却是最没立场的一个!我没资格怪你……所以,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
    代善身子微微战栗,这一刻我所拥抱着的他,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少年……
    对不起……代善!这三个字应该由我对你说!
    请你忘了我!以后……请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吧!
    ******************
    甬道内有些昏暗,脚下虽然踩着实地,可总觉得有点飘飘忽忽的不踏实,代善送我至狱门便不再前进,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门外观测动静呢,还是不敢面对牢狱之中的亲哥哥。
    老狱卒引着蜡烛在前边带路,边走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说什么囚犯最近脾气愈发捉摸不定,难以伺候……正说着,忽听甬道尽头,传来一声厉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那老狱卒却是见怪不怪,显然已是习以为常,哈着腰笑道:“姑娘莫怕,犯人拿铁链锁着呢!”
    我身上一阵阵发寒,强打着精神走到底。一道铁门将内外阻隔,门上仅留了上下两个小孔,上面的案板上搁了一只饭盆子,里头是一些剩菜残羹,老狱卒顺手将盆收走,然后在底下开口处踢了踢,喝问:“屎尿盆子呢?敢情你只吃不拉?还是把屎尿拉裤裆里了?”
    我双手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哑声说:“开门!”
    “啊?什么?”老狱卒困惑地回头瞥我一眼。
    “我说——开门!”
    “那不行!”他断然否决,“他是重犯……”
    “开门!”我不待他说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举着刚从发髻上拔下的簪子,顶住他的咽喉,“我说……开门,你聋了吗?”手抖得太厉害,竟当真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发疯般厉声尖叱,“你不是说他被铁链锁着么?你怕什么,一个铁索披颈的犯人,你还怕他跑了不成!开门——我要进去!”
    老狱卒吓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求饶:“姑娘息怒……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里不打紧,若是让犯人逃了,小人一家都会遭殃!姑娘……”
    我呼呼地喘气,当啷一声,发簪落地!
    疯了!我真是……
第十章 死生2
    “姑娘……多谢姑娘……”
    “开开门……求你……”我黯然神伤,“我只是想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姑娘……你,不会是他家内眷吧?唉……”他忽然压下声,怜悯似的说,“也罢,我成全你这一回。只是你出去可千万莫对人讲,就是带你来的那个……”
    “我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出了这里,我便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老狱卒唉唉地连叹两声,从腰间摸索出铜匙,边对锁孔边悄声说:“姑娘,你自个儿把握机会吧……我悄悄跟你说,这个人活不长了……听说上头已有密令,早晚拖不过年去……不过,他即使不被杀头,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这么作贱自己的,我还是……”
    “嘎——”铁门缓缓拉开一道缝。
    我还没从刚才那番惊骇的言论里回过神,便听老狱卒叹道:“去吧!只略略说上几句贴己话就好……”
    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逼仄牢房,黑咕隆咚的,我茫然地走了进去,牢门在我身后飞快地关上。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刺鼻味道,墙角蹲着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见我靠近,忽然扯着链子跳了起来,“滚——滚出去——不用假惺惺地月月来问我,我就只那句话,我没错!我没做错——”
    我捂着嘴,喉咙里堵得慌,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怎么都透不过气来。眼前的褚英衣衫褴褛,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五官隐在黑色的阴影下,无法瞧得更为清晰,然而那样瘦骨嶙峋的感觉却着实让我震撼了。
    当啷……
    铁链微微一响,巨大的抽气声响起,他忽然疾速转身,对着墙壁猛地捶了一拳。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摇头喘息,“我不认得你……不认得……你……”
    “褚英——”我飞扑过去,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他,臂弯间那种嶙嶙骨感差点逼疯了我,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滚落下。
    他在我怀里瑟地一抖,便要挣脱开去,我固执地用力抱紧,脸贴着他骨瘦的脊背,细细啜泣。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许久……褚英忽然从身前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喑哑哽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是我。”我流泪,为他的不幸,为他的可怜,为他短暂的未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
    “你在为我流泪吗?”他慢慢转过身来,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面颊,将泪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却像是黑暗中的一团火焰,炙热地点燃了我,“何其幸也,东哥……”他稍稍一带,我已投入他的怀里,他抱着我满足地叹了口气。
    “褚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欠他的,注定这辈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来还,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条性命,又该用什么来赎还?
    “不需要……不需要说对不起!”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他用额头抵住我的前额,“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无悔!”
    “褚英!”我再也压抑不住,哇地一下放声号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开始有些着慌,手忙脚乱地替我擦拭眼泪,故意假装轻松地笑说,“没什么的……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什么叫不过就是一条命!”我气他自暴自弃,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却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褚英顺势抓住我的手,紧紧地包在掌心里,过了会儿,才执起我的手在他生满胡楂的脸上摩挲,喃喃低语:“这条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给你了,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心里一颤,痛苦地闭上了眼。
    何苦……褚英!这是何苦……
    静静地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数着滴答的秒数,心境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祥和。牢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老狱卒的声音低低唤起:“姑娘……”
    身前的褚英明显一僵,作势欲起时,我急忙按住了他,缓缓摇头。他焦急地看着我,双手紧紧地攥紧了我的胳膊。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跟他交代几句。”
    褚英迟疑地放开我,我走到老狱卒跟前,低声吩咐几句,他先是摇头,我摘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塞到他手里,他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随后我重新回到褚英身边挨着他席地而坐,他顿时欣喜若狂。少顷,老狱卒又回来了,给了我一盏油灯,又递了桶水和一只妆匣给我,随口关照:“外头的那位爷叮嘱姑娘,最多还可待半个时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点头,随手接过东西。老牢狱咂吧着嘴,缩回头去。
    我把灯芯拨到最亮,褚英下意识地往后缩,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着他。他的脸色蜡黄,眼眶子深深眍了进去,只是那眉宇间依然是一抹桀骜不驯。未等我开口,他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你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我手一抖,才从妆匣内拿起的木梳竟然吧嗒滑落。我忙掩饰心中的悲伤和悸动,重新捡起梳子,蘸了桶里的清水,细细地给他打理乱发。
    他只是不动,任由我摆弄,满脸洋溢着幸福。那样简单而且容易满足的欲望让我心里痛楚难当,眼泪滴落在他发上,我随手一梳而过。
    和着那一滴滴的眼泪,我替他梳通长发,打成辫子。然后将自己随身的手帕拧湿了,慢慢替他擦脸。他先还躲避,想接过帕子自己来,我无声地看着他。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无奈放弃,腼腆地笑了笑,任由我继续侍弄。
第十章 死生3
    擦完脸和脖子,我只略略停顿了一下,右手继续下滑,搭上他单褂的盘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摇头,将他的手拿开,固执地扒下他的上衣。他消瘦的骨架上满是累累伤痕,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颤抖着用手帕一一拭过这些伤疤。
    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玛打江山时,所留下的最残酷有力的见证啊!
    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左侧肩头上,那样清晰宛然的齿印,让我的心剧烈地颤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头失声恸哭。
    “东哥……”他扶着我的肩,痴痴地问我,“如果有来生……你会嫁给我吗?”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会吗?来生……”他着急地追问。
    倏然俯身低头,我在他右侧肩头狠狠地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颤,肩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收紧,可是身子却并没有移动半分,默默地任由我咬出血来。我松开嘴,右肩上的齿痕带着鲜红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缓缓咧嘴一笑,语音哽咽:“看!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来生……你来找我……记得……”
    他猝然迎了上来,滚烫的双唇颤抖着印上我的唇瓣。我闭上眼,悲痛欲绝,含泪接受他最后的痴恋。
    褚英!对不起……这一生,注定我已负了你……
    ******************
    浑浑噩噩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门口的……
    天色暗沉,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我无力地扶着墙,喉咙一阵发痒,难以抑制地咳了起来,先是一声两声,到最后竟是撕心裂肺般无法停止,只得弓着背、捂着刺痛的胸口,眼泪迸发。
    “姑娘……你不打紧吧?”老狱卒有些担忧地绕到我面前。
    我憋住气,克制住喉头的瘙痒,一时无法开口出声,只得缓缓摇头。
    “你脸色很不好……”
    “他……咳咳……人……”
    “哦,你是指二爷?”老狱卒压低声,“才有人来报,十二阿哥往这边过来,二爷怕他进地牢,便赶去前面绊住他了……姑娘若无其他事,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痛苦地点头。十二阿哥……阿济格,那个虽只十岁,却已拥有了一个镶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觑他,代善会如此紧张,肯定不无道理。
    扶着墙,我挪步,老狱卒在身后低声道别:“姑娘好走……”
    雨下得朦胧缥缈,灰蒙蒙地透着一种凄凉的无奈和悲伤。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无法达成最后的一点奢望,我心有不甘!
    赫图阿拉内城城门离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绕了远路,赶往城外与叶赫探子事先约好的地点碰面。才走了没多远,忽听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喂,下雨为什么不打伞?”
    我惊讶地回头,身后两丈开外,站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刻意地板着。我见他虽然单薄羸弱,但锦衣玉袍,仅是他脖子上挂着那块黄澄澄的长命锁已是价值不菲。
    这个娃娃非富即贵,保不准是哪位亲贵家的小公子。我不愿与这种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随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头便走。
    “喂!你还走得动吗?你那张脸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好个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顿了顿,记忆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拨动,脑后的神经猛烈抽搐着,咝咝地疼。
    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啊!一个恍神看花了眼,记忆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摇头,甩去眼前的幻觉,自嘲地冷笑。
    “喂——”
    “喂你个头啊!烦人的小鬼,吃撑了管闲事啊?赶紧回家找你额娘去!”我烦闷难当,忍不住口气生硬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干吗要跟一个小不点的孩子这么较真。
    那张小脸皱了起来,露出很不满的神气,冲我嗷嗷叫嚷:“你这女人……你以为我喜欢答理你的死活?不过是瞧你长得与我额娘有几分相似,一时心软才……”
    心里一动,刹那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又没能及时抓住。正在困惑的当口,忽然拐角闪过一个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现那不过也就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丢下一句:“没空跟你扯淡!”仓皇欲走。
    可没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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