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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博尔赫斯小说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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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领;两者帮助他成了一个偷盗牲口的好手。有时候,吉他和墨西哥的妓院对他也颇有吸引力。

他晚上难以入睡,聚众纵酒狂欢,往往一连四天四夜。只要扣扳机的手指还有准头,他就是这一带边境最受敬畏(并且也许是最孤独、最微不足道)的人。他的朋友加雷特,也就是日后杀他的郡长,有一次对他说:“我经常练射击,枪杀野牛。”“我射击练得比你更经常,我枪杀的是人。”他平静地回道,细节已无从查考了。但是我们知道,他欠下二十一条人命——“墨西哥人还不计在内”。在危险万分的七年中间,他全凭勇气才混了过来。

1880年7月25日晚上,“小子”比来骑着他的花马飞快地穿过萨姆纳堡唯一的大街。天气闷热,家家户户还没有点灯;加雷特郡长坐在回廊上一张帆布椅子上,拔出左轮手枪,一颗子弹射进比来肚子。花马继续飞奔;骑手倒在泥土街道上。加雷特又开了一枪。居民们知道受伤的是“小于”比来,把窗户关得严严的。比来不停地诅咒,很长时间没有咽气。第二天太阳升得相当高了,人们小心翼翼走近去,拿掉他的武器;那人已经死了。他们注意到他那种死人通常都有的、可笑而无用的神情。

人们替他刮了脸,给他穿上买来的现成衣服,把他放在一家最大的商店的橱窗里,供吃惊的人们观看取笑。

方圆几里路内,人们骑马或驾双轮马车前来观看。第三天,尸体开始败坏,不得不给他脸上化妆。第四天,人们兴高采烈把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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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和英雄的故事

作者:博尔赫斯

柏拉图三年,

没有卷走旧的正确与荒谬,

而旋出了新的真理与错误,

所有的人都是舞蹈家,他们的舞步

随着野蛮的铿锵锣声而旋转。

——《塔》,威廉·布特勒·叶芝

我进行构思并打算撰写的这个故事明显地受了切斯特顿(他以创作妙不可言的神秘小说著称)和枢密院院士莱布尼茨(他首先提出了“先天和谐论”)的影响。这个故事将以某种方式让我消磨掉几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准备将这个故事写下来,但还缺少一些细节,另外,还需要修改和整理。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我还不十分清楚。今天是1944年l月3日,下面就是我想象出来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遭受苦难,但却不停地进行着反抗的国家里,这个国家可能是波兰、爱尔兰,威尼斯共和国,也可能是南美或巴尔干的某个国家……与其说故事“发生在”倒不如说“曾经发生在”那个国家,因为尽管其叙述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但他叙述的故事却发生在19世纪中叶或19

世纪初。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权且把这个国家说成是爱尔兰吧,时间假设为1824年。叙述者叫利安,他是英俊、勇敢的费尔古斯。基尔帕特利克的重孙。基尔帕特利克被杀害后埋葬的那座墓地被人神秘地破坏了,他的名字在勃朗宁和雨果的诗句中出现,他的雕像耸立在红色沼泽地的灰色小山上。

基尔帕特利克是个起义者,是起义者中一位神秘而光荣的首领。他像从摩押人的土地上看到了希望之乡却未能踏上那块土地的摩西一样,在他曾经预见到会取得成功的起义前夕死去。他被杀害已近100

年了,但他的死至今仍是个谜。利安在撰写这位英雄的传记时发现这起凶杀案不是一个纯粹的刑事案件。基尔帕特利克是在一所剧院里被暗杀的,英国警方一直未能抓获刺客。历史学家认为这并没有损害警方的名声,因为这件事很可能是在警方的授意下干的。但是,这个案子的许多方面使利安感到不安,因为它仿佛具有循环往复的性质,好像是重现了遥远的地区和遥远的时代发生过的事情。因而,没有人不知道法警们检验了那位英雄的尸体后,发现了一封未开启的信(有人在信里告诉这位英雄,他当天晚上去剧院会遭到不幸的消息)。当年裘力斯。恺撒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当他去他的朋友们将用匕首刺杀他的那个地方的对候,也收到了一份他未来得及看的简报,简报揭露了他的朋友们的背叛行径,并附有背叛者的名单。恺撒的妻子卡尔普尼娅曾在梦中看见参议院下令为她建造的塔突然倒塌。而在基尔帕特利克被害的前夜全国盛传基尔加万的圆形塔发生火灾的消息。这可以看作是一种预兆,因为基尔帕特利克出生在基尔加万。恺撒的故事和这个爱尔兰反叛者的故事在上述这些方面(也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巧合使利安觉得无论在时间还是在空间都有未为人知的反复重叠的现象。他又想到了孔多塞编造的什一税的故事,想到了黑格尔、施宾格勒和维科的形态学,想到子赫西俄德笔下那些把金子变成铁的人物。他还想到了灵魂的轮回,这是使凯尔特文学带上恐怖色彩的理论,恺撒本人认为这个理论是英格兰的德洛伊巫师提出来的。利安想,费尔古斯·基尔帕特利克在成为费尔古斯·基尔帕特利克以前一定是裘力斯。恺撒。这种新奇的推断将他从上述循环反复的迷宫中解脱出来,但这个推断不久又使他跌入另外几个更加错综复杂、大小不一的迷宫之中:一位乞丐和费尔古斯。基尔帕特利克在他死的那天谈的几句话莎士比亚早就写在他的悲剧《麦克佩斯》中了。历史上的事物循环往复故然令人愕然,而历史事件与文学作品相吻合则更令人迷惑……利安经考证获悉,这位英雄的资格最老的一位同伴詹姆斯。阿莱克桑德。诺兰在1814年以前便将莎士比亚的主要剧作译成了盖尔语,其中就有《裘力斯。恺撒》。利安还在档案馆里发现了诺兰评论瑞士的戏剧演出的一篇论文手稿。频繁的戏剧演出需要数以千计的演员,他们在演出中再现了在这些城市和山区里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利安在一份未发表的文件中看到基尔帕特利克在其末日到来的前几天主持了一次秘密会议,签署了判处一名叛徒死刑的命令,尽管这样做并不符合基尔帕特利克善良的天性。叛徒的名字被人涂抹掉了。利安对此进行了调查(但文件中没有提到这次调查),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基尔帕特利克是在一个剧院里被杀死的,然而,我们也可把整个城市看作是一个剧院,演员则是众多的民众,全剧以他的死达到高潮。这出戏经历了许多个日日夜夜。下面就是这件事发生的经过。

1824年8月2日起义者们举行了会议。他们一致认为举行全国起义的条件已经成熟,但仍潜伏着某种危机:在他们这个秘密组织里有一个内奸,费尔古斯。

基尔帕特利克曾派詹姆斯。诺兰负责调查此事。诺兰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在全体会议上宣布叛徒就是基尔帕特利克本人。他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与会者将他们的主席判处死刑,主席本人亲自签署了这项判决,他还请求大会对他的惩罚不要危害祖国的利益。

这时,诺兰提出了一个奇特的计划。由于爱尔兰人崇拜基尔帕特利克,对他的卑鄙行径即使产生最细微的怀疑都会危及起义的顺利进行。诺兰准备利用对叛徒的处决来推动解放祖国的事正。他建议让这位被判死刑的主席在大庭广众之中死在不知名的刺客手里,以激起民愤,促使起义早日到来。基尔帕特利克答应一定配合这个计划的执行,这样他便能以他的死去赎罪。

诺兰感到时间紧迫,来不及妥善全面地布置这次复杂的暗杀行动。他不得不求助于他的英国敌人、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的剧本。他导排了《裘力斯·恺撒》和《麦克佩斯》中的几场戏,这次公开的、却鲜为人知的演出持续了好几天。已被判处死刑的人进入都柏林后,进行过争论,参加了祈祷,发表了感人的讲话,所有表现他光辉形象的一举一动都是诺兰事先设计好的。有好几百名群众演员协助这位主人公“演出”,有些人的表演难度颇大,另一些人则只是跑一下龙套而已。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会永远载入史册,留在爱尔兰那激动人心的历史中。基尔帕特利克在扮演这个既能使他赎罪又会使他丧命的角色中,不止一次地用他那些即兴动作和言语丰富了他作为法官的台词。这出演员众多的戏剧就这样展开了,直到1824年8月6日,在一个预先设想成林肯坐过的那间用不祥的帘布遮挡着的包厢里,一发炽热的子弹穿进了叛徒和英雄的胸膛。在喷出两口鲜血的间隙中他都来不及说出预先准备好了的台词。

在诺兰编导的这出戏里,模仿莎士比亚剧作的那些场面没有原作那样富有戏剧性。利安猜想作者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后人弄清事情的真相。他明白他自己也是诺兰编导的戏中的一个角色……经过反复思索之后,他决定对他的发现保持沉默。他发表了一本赞扬英雄光荣业绩的书,可能这也是早已确定了的。

选自《手工艺品》(1944)

(此文原载于博尔赫斯小说集《巴比伦的抽签游戏》花城出版社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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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角的汉子

 献给恩里盖·阿莫林①

①阿莫林(1900—1960),乌拉圭作家。长期侨居阿根廷。作品多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主要有长篇小说《马车》、诗集《二十年》等。

既然问起已故的弗朗西斯科·雷亚尔,我就谈谈吧。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在北区瓜达卢佩湖和炮台一带比较吃得开,不过我认识他。我只跟他打过三次交道,三次都在同一个晚上,那晚的事我怎么都不会忘记,因为卢汉纳拉在我家过夜,罗森多·华雷斯离开了河镇,再也没有回来。你们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名字,不过打手罗森多·华雷斯是圣丽塔村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是玩刀子的好手,跟堂·尼古拉斯·帕雷德斯一起,帕雷德斯则是莫雷尔那一帮的。华雷斯逛妓院时总打扮得整整齐齐,一身深色的衣服,佩着银饰;男人和狗都尊敬他,女人们对他也另眼相看;谁都知道有两条人命坏在他手里;油光光的长头发上戴着一顶窄檐高帮呢帽;有人说他一帆风顺,给命运宠坏了。村里的年轻人模仿他的一举一动,连吐痰的架式也学他的。可是罗森多真有多少分量,那晚上叫我们掂着了。

说来仿佛离谱,然而那个大不寻常的夜晚是这么开头的:一辆红轱辘的出租马车挤满了人,沿着两旁是砖窑和荒地的巷子,在软泥地上颠簸驶来。两个穿黑衣服的人不停地弹看吉他,喧闹招摇,赶车的甩着鞭子,哄赶在白花马前乱窜的野狗,一个裹着斗篷的人不声不响坐在中间,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牲口贩子弗朗西斯科·雷亚尔,这次来找人打架拼命。夜晚凉爽宜人;有两个人坐在马车揭开的皮篷顶上,好像乘坐一条海盗船似的。这只是一个头,还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些小伙子老早就聚在胡利亚舞厅里,那是高纳路和马尔多纳多河中间一个铁皮顶的大棚屋。门口那盏风化红灯的亮光和里面传出的喧哗,让人打老远就能辨出这个场所。胡利亚虽然不起眼,却很实惠,因为里面不缺乐师、好酒和带劲的舞伴。说到舞伴,谁都比不上卢汉纳拉,她是罗森多的女人。她已经去世了,先生,我多年没有再想她,不过当时她那副模样,那双眼睛,真叫人销魂。见了她,你晚上休想睡着。

烧酒、音乐、女人,承罗森多看得起才骂的一句脏话,在人群中使我受宠若惊的拍拍肩膀,这一切叫我十分快活。同我跳舞的那个女的很随和,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探戈舞任意摆布我们,使我们若即若离,一会儿把我们分开,一会儿又让我们身体贴着身体。男人们正这样如醉如痴、逍遥自在时,我蓦地觉得音乐更响了,原来是越来越行近的马车上的吉他声混杂了进来。接着,风向一转,吉他声飘向别处,我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和舞伴身上,回到舞厅里的谈话。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盛气凌人的敲门和叫喊声。紧接而来的是一片肃静,门给猛地撞开,那人进来了,模样跟他的声音一般蛮横。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他叫弗朗西斯科·雷亚尔,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的家伙,一身黑衣眼,肩上搭着一条栗色围巾。我记得他脸型像印第安人,满面愠色。

门给撞开时正好打在我身上。我心头无名火起,向他扑去,左手打他的脸,右手去掏那把插在马甲左腋窝下的锋利的刀子。可是这一架没有打起来。那人站稳脚,双臂一分,仿佛拨开一个碍事的东西似的,一下子就把我撂到一边。我踉跄几步,蹲在他背后,手还在衣服里面,握着那把没有用上的刀子。他照旧迈步向前走,比被他排开的众人中间随便哪一个都高大,对哪一个都没有正眼看一看。最前面的那批看热闹的意大利人像折扇打开那样赶快散开。这个场面并没有保持多久。英国佬已经在后面的人群中等着,那个不速之客的手还没有挨着他肩膀,他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这一下大伙都来劲了。大厅有好几丈长,人们从一头到另一头推推搡搡,吹口哨,啐唾沫招惹他。最初用拳头,后来发现拳头挡不住他的去路,便叉开手指用巴掌,还嘲弄似的用围巾抽打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把他留给罗森多去收拾。罗森多在最里面,不声不响,背靠着墙,一直没有动静。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似乎早已明白我们后来才看清的事情。牲口贩子给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血迹,后面是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他不为所动。尽管人们吹口哨,揍他,朝他啐唾沫,他走到罗森多面前才开口。他瞅着罗森多,用手臂擦擦脸,说了下面一番话:

“我是弗朗西斯科·雷亚尔,北区来的。我是弗朗西斯科·雷亚尔,人们叫我牲口贩子。这些混小子对我动手动脚,我全没理会,因为我要找个男子汉。几个碎嘴子说这一带有个心狠手辣、会玩刀子的人,说他绰号叫打手。我是个无名之辈,不过也想会会他,讨教讨教这位好汉的能耐。”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罗森多。说罢,右手从袖管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周围推推搡搡的人让出了地方,鸦雀无声,瞧着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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