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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飘香剑雨-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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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
    这清澈而明亮的目光,轻轻地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惘,穿过这层迷惘,翠绿的小林,淡黄的尘土,似乎全都变成了一片轻盈的粉红,而这一片粉红中的两条人影,射出了圣洁的光芒。
    于是他茫然开始移动着自己的脚步,轻微而缓慢地向她们走去,哭泣的声音逐渐微弱,而他心跳的声音,却逐渐加响。
    ,孙敏柳眉轻颦,突地转身低叱:
    “是谁!”
    移动着的少年倏然顿住脚步,他的心房虽然跳动得那么急遽,他的目光中虽已流露出太多的热情!
    但是……
    他的面容却仍然是安祥而沈静的,清晰分明的轮廓与线条,就像是上古的智者,在坚硬的花冈石上雕成的石像!
    在满天嫣红的夕阳下,凌琳抽泣着抬起头来,秋波一转。
    “是你!”
    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痕,脱口惊呼了出来。
    这少年明亮的目光中,突地又闪过一丝更明亮的光芒,沈重的心房跳动似乎也因着她仍然没有忘去自己,而轻盈地飞扬起来。
    他缓缓弯下腰,躬身一礼:
    “小鄙锺静,无意闯来此间,如夫人不嫌冒昧,小鄙不敢请问夫人,是否可有容小鄙效劳之处?”
    他虽是在向孙敏说话,但目光却仍停留在凌琳身上。
    孙敏呆呆地望着这少年,她此刻已知道他与自己的爱女是相识的,但何时相识?如何相识?她却一点也不知道,于是这饱经忧患的母亲,便难免为自己天真的女儿担心,担心之外,又有些奇怪,对这少年安祥的举止,沈静的面容,她并无丝毫担心,奇怪之处,但是他这一双眼睛中灼人的火焰,即使她担心而奇怪。
    已经渡过了生命中大半绚烂岁月的孙敏,可说真的是涉世已深了,而且天生她就有一种超于常人的镇静,也有一双洞悉世人的目光,可是她却从未想到过一个如此安祥沈默的少年,竟会有此灼人的目光,这正如终年万戴玄冰下掩覆的火山,此刻已因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激动而裂开了一丝缺口,于是被抑制得太久了的火焰,便不能自禁地从这缺口中喷出了火花!
    虽然她知道向两个在深山林木中哭泣的妇女伸出援手,正是行侠江湖,仗义人间的游侠豪杰所应有的本份,但是这少年一双灼人的目光,却使她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份善意的询问。
    锺静笔直地伫立着,却丝毫未因她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而不安,他紧闭着嘴唇,闪动着目光。
    那知凌琳却突地轻叹一声,缓缓道:
    “你来了正好,我正要找你!”
    孙敏心头一跳,开始惊异,不知道她的爱女怎曾突地说出这句话来。
    却见锺静安祥沈静的面容,亦不禁为之轻微的扭动了一下。
    “姑娘有何吩咐?小鄙无不从命。”
    语声缓慢低沈,却显然是在极困难的克制着。孙敏伸出手掌,握住了她爱女的柔荑,他不愿爱女再说出任何一句足以令她惊异的话来,就像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却听凌琳又自幽幽长叹一声,道:
    “你方才交给南……“铁戟温侯”吕大侠那张字柬,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可知道吗?”
    锺静钢牙微咬,沈声道:
    “家师虽命小鄙将字柬交给吕大侠,上面的字迹,小鄙却未尝得见!”
    凌琳眼一合,晶莹的泪珠,便又夺眶而出,却听锺静缓缓又道:
    “姑娘如此伤心,难道是吕大侠已不辞而别了么?”
    凌琳啜泣着,点了点头,锺静缓缓转过目光,出神地凝视着从林漏下的一片散碎的夕阳影子,缓缓道:
    “姑娘若是想寻访吕大侠,在五月端阳,至嘉兴南湖烟雨楼头一行,便可寻得吕大侠的侠踪。”
    凌琳倏然张开眼来:
    “真的?”
    夕阳的光影,映了锺静眼中轻红色的迷惘,似乎已转变成一片淡灰的朦胧,但是他的目光,却仍未转动,只是缓缓接道:
    “五月端阳,乃是家师与吕大侠约见晤会之时,吕大侠万无不去之理,姑娘但请放心好了。”
    凌琳悄然闭起眼睛,喃喃道:
    “五月端阳……南湖烟雨楼头……他一定会去的,一定会去的……妈……我也一定要去。”
    孙敏暗中长叹一声,她深切地了解她女儿,正如她深切地了解她自己衣上的摺痕一样,她知道她女儿此刻虽然伤心,却未绝望。
    相爱着的人,永远不会相信被自己所爱的人真的死了,除她能亲眼看到他已无生息的躯体,亲手抚摸到他冰凉的肌肤……
    而凌琳,正是这样,她深信吕南人会奇迹般地从那绝壑中逃出来,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
    孙敏忍不住沈重地叹息着道:
    “琳儿,他不会去的!”
    这短短五个字,从不忍使爱女伤心的母亲口中说出,真是件困难的事,锺静目光一转,闪电般回到凌琳身上,像是想问:
    “为什么?”
    却见凌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
    “他会去的……他不会死,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死了,老天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说是吗?…….你说是吗?”
    她第一句“你说是吗?”是问她的母亲,第二句“你说是吗?”却是问向锺静。
    当她那双泪痕未干的秋波转向锺静的时候,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因为此刻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她永远不该看到,他也永远不愿让她看到的事,但是他仍忍不住脱口问道:
    “二位如此说来,难道吕大侠已遇着什么不测之祸么?”
    凌琳又自不可抑止地啜泣起来,孙敏却悲伤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不知道这少年是谁,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仇人萧无的弟子。
    她只是轻叹着道:
    “南人确已遇着了不幸之事,只怕……只怕……唉!能够活命的希望不多,希望你回去转告令师,端阳之会,他只怕……唉!已经不能赴约了!”
    锺静目光一转,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想不到吕大侠今生竟然无法见到家师了!唉!想来吕大侠虽死亦难暝目,这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清晨,弟子方自见到吕大侠,却想不到他此刻已然……”
    语未了,凌琳突地一跃而起,一把抓着她母亲的衣襟,痛哭看道:
    “妈!我们到……南湖烟雨楼去……”
    孙敏叹息着,慈祥地拍着她爱女的手掌,她不忍再说令她爱女绝望的话,但是她却又不能不说,任何一个人,无论他的武功多高,若是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去,活命的希望,当真比泰山石烂,北海水枯的机会还要少些。
    于是她沈重地说道:
    “傻孩子,人生不是神话,故事,也没有神话故事那么美丽。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假如我们都是活在虚幻的神话故事中,我一定陪你到南湖去,因为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死去的人,才能复生。傻孩子,现在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锺静出神地听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语句,更未想到,在如此温柔的语句中,竟会包涵这么多深邃的人生哲理。
    “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唉……为什么人生这么残酷,让我偏偏会……”
    他玄思未绝,却听凌琳又自哭喊道:
    “他一定会去的,他就是死了,他的鬼魂也会去,我知道,他的鬼魂也一定会到烟雨楼去,将那万恶的萧无杀死!”
    孙敏全身一凛,脱口道:
    “萧无!”
    她手掌紧紧握了起来,温柔慈祥的眼波,突地满现怨毒之色。
    她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望向锺静,这满含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刃,笔直地戳进锺静的心房里。
    他只觉一阵澈骨的寒意,霎眼之间,便已布满他的全身。
    于是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
    “不错!家师正是天争教主萧无。”
    每说一字,他只感觉到那冰冷怨毒的目光,便像是又在他心房中戳了一刀。他开始知道这一双母女,必定也和自己的师傅有着仇恨,而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
    他痛苦地在心里呼喊:
    “人生为什么那么残酷?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着了她?”
    孙敏的目光,像是要看穿这少年的心底深处似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却动也不动。夕阳的影子淡了,漫天晚霞,也由绚烂归于平淡,沈重的暮色,悄悄地滑进了山林,爬上他的面颊,苍白的面色,在黑暗中更见苍白,灰黯的目光,在黑暗中自也更加灰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孙敏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任何一个人的事,都和其他的人无关,你虽然是萧无的弟子,但一切却和你没有关系,你……你快走吧!”
    锺静微微迟疑一下,终于长叹一声,道:
    “上代恩仇,不涉下代,夫人之心胸,当真是小鄙生平仅见,无论家师与夫人恩仇如何了结,也无论小鄙身在何方,小鄙永远会以心香一瓣,遥祝夫人健钡。吕大侠之不幸,小鄙亦是悲憾良深,吕大侠在天之灵,想必能深知小鄙心意,只恨小鄙今生已……”
    语声未了,突地长叹一声,躬身一揖,转身而去,仅存一线的残霞,将他的身影长长的印在地上,就像是他心里的悲哀一样沈重!
第九十章 循循善诱
    孙敏的目光,跟随着这颀长的身影,她心里突地加了一份新起的悲哀,而她深知这份悲哀并非为了自己,亦非为了别人,却是为了这已被命运的长线紧缚住不能动弹的少年。
    回过头,她发觉凌琳带泪的眼睛,也望在这少年沈重的背影上。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有一种将这少年自邪恶之中拯救出来的必要,对于生命,她一直了解得最深刻,为了她的爱女,也为了复仇,她没有被悲哀葬送,反而坚强地活到现在。
    而现在,她又发觉,生命的意义虽有许多,但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却是这许多意义中最最重要的一个!
    “对人类来说,拯救一个善良的灵魂,一定要比诛杀一个邪恶的生命还要意义重大的多!”
    她喃喃地低语着,突地抬头喊道:
    “你——回来!”
    锺静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面色依然是沈静的,因为没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他心里的喜悦。
    他愣了半晌,确定了这句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便走回孙敏的身前,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沈默有时也有会和询问一样。
    孙敏目光一转,沈声问道:
    “你跟着萧无有多久了?”
    锺静垂首道:
    “小鄙幼遭孤露,即蒙家师收留,性命血骨,皆是家师所赐。”
    他自然知道这慈祥的夫人向自己问这句话的含意,而孙敏何尝听不出他回答自己一有语中的含意。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
    “你知不知道有许多人也和你一样,幼遭孤露,而他们的父母,却是被萧无杀死的?”
    锺静垂首不语。
    孙敏又自缓缓叹道:
    “人们立世处身,对于善恶之分,总应该要比恩仇之别看的重些!我知道你很善良,也很聪明,应该听得出我语中的意思!”
    锺静的头垂得更低了。
    孙敏目光再一转,眼睛中已有了晶莹的泪光,她沈声接着道:
    “先夫凌北修,一生急人之难,而且只要听到人间有不平的事,他立刻会振臂而起,但是……他也被萧无害死了,害他的人,若是为了正义,为了道德,我心里虽然难受,但是绝不会为他复仇。他这样被恶人害死,我心里除了难受之外,还有愤恨,我要向萧无复仇,并不是为了先夫一人,而是为了世上所有善良的人,这些,我想你也该知道!”
    锺静台上眼,长久,突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夫人命小鄙回转,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小鄙便要告辞了。”
    又自开始啜泣的凌琳,目光倏然一抬,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孙敏阻止了,她只是缓缓问道:
    “你要到那里去?”
    锺静直到此刻,还没有抬起目光,因为不敢面对这正直而温柔,严峻而慈祥的妇人,他垂着头沈声答道:
    “小鄙迳赴嘉兴,向家师覆命!”
    孙敏默然半晌,突地轻轻拍着凌琳的手掌,缓慢但却坚定地说道:
    “我们也到嘉兴去!”
    凌琳反身捉住她母亲的手掌,像是在表示对她母亲的感激,而她心里却在暗中呼喊:
    “他不会死的……他会到南湖烟雨楼去的。”
    这希望使她抬起头来,仰望苍穹,但天边却连最后一丝彩霞也隐没在黑暗里了。
    从西梁山到嘉兴,路程并不算短,但任何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她们,到了嘉兴。
    这一段路途对锺静说来,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混合着温馨与寒冷,轻盈与沈重,快乐与悲伤,安慰与痛苦的梦,是那么漫长而遥远,却又是如此匆遽和短促。
    他是那么清晰地知道,与那么深切的了解,在这一段路途上,慈祥的孙敏所对他说的每一句言语中的含意。但是他却不想知道,更不想了解,因为这份了解所带给他的,只有出自良知的痛苦。
    “麻木!”孙敏有时会这样暗中思忖:
    “难道这孩子已经被那冷酷的魔头教训得变为麻木?”
    对于她任何一种善意的诱导,他只是丝毫无动于衷地倾听着,他深沉的面容上,似乎永远不会现出任何一丝情感的痕迹。
    当然——
    除了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投向凌琳的时候。
    奇怪的是!那充满世间最最高贵的情操——同情,纯真与善良的凌琳,竟会对这足以燃烧到任何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目光,竟也会像锺静对待别人时一样地漠然而无动于衷。
    她像是也完全麻木了,而她的这份麻木,却是为了悲哀,对她这一生中唯一挚爱的人的悲哀。
    也许她还年轻,也许有人会说,她年轻得还不够能了解爱的意义,也不够体验到爱的真味。
    似是她这一份爱心,却真的是那么纯真,那么深挚,她毋庸了解,也不想了解。她只知道爱和被爱,这也许是上天为了酬答她对世人的善良而给她的恩赐——因为,她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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