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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忘川-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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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冰洁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那……苏姑娘如何了?”
  侍从舒了口气,道:“还好,墨大夫已经赶过去了,应该能控制住病情吧?”
  她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来,恍惚之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凌乱——那一颗毒药竟然直到三天之后才发作,而发作起来又并不致命。那个神秘人心机深沉,借此免除了她的嫌疑。只是,那人到底又是做何打算?
  她咬着牙,扶着侍从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绯衣楼。
  “苏姑娘这次毒发,实在是非常诡异,老朽也不能解释为何银针封穴忽然失去了效果。”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墨大夫的沉吟,神医竟也是束手无策,“如今看来,苏姑娘的性命暂时无忧,但毒素这次再度扩散,剩下的时间便比三个月短了更多。只怕……”
  “只怕如何?”萧停云的声音有无法掩饰的焦急。
  “只怕目下只有两个选择了——”墨大夫叹了口气,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苏微,有些不忍,“第一,如果能在一个月内拿到解药,还来得及救回姑娘一命。”
  萧停云沉默下来,脸色凝重。
  从洛阳到滇南,迢迢数千里。哪怕什么都不干,来回一趟也要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更何况要千里迢迢去取药?这点时间,万万是来不及的。
  “第二呢?”他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问。
  墨大夫看着他们两人,目光冷亮如刀,一字一句:“第二,立刻准备刀药,趁着毒还没有扩散到全身,将苏姑娘的双手都截掉!”
  “……”那一刻,门内外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冰洁推开门的手僵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老朽不是说笑,的确只有这两个法子了。”墨大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萧停云又看了一眼苏微,“望楼主和苏姑娘好好考虑,早做决定。”
  他转头看着病榻上的苏微,道:“虽然老朽尽力再度以银针压制,但这毒还是会以每日向心脉处上升一分的速度扩散——若能早一日决定,毒扩散得少一些,截掉的手臂便短一些。若等到了一个月之后,那……”
  神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若等到了一个月之后,这两只手臂便是齐根切断,也救不了她的命了。
  “真的没其他法子了吗?”萧停云开了口,声音略微发抖。
  “以老朽的医术,是找不到其他的解决之道了。”墨大夫叹息——如今江湖上,墨白乃是首屈一指的神医,连他都说没有法子,那更不可能有人还能找到第三条路。听到这样令人绝望的回答,萧停云沉默下去,指尖微微发抖,显然心中也是挣扎愤怒到了极处。
  “好。我知道了。”最终,他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有劳墨大夫了。”
  白发苍苍的神医起身告辞,却在门口遇到了赵冰洁,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赵总管的气色怎么如此不好?让老朽把把脉如何?”
  “一夜没睡好而已。”她勉强地笑笑,“不劳墨大夫费心。”
  当墨大夫离开后,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赵冰洁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两个人,萧停云转头看着病榻上的苏微,苏微却不看他,只是垂着头凝望着手中的血薇——那一把绝世名剑握在她苍白中透出惨碧的手里,显得分外的妖异。
  许久,苏微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冷然讥讽的笑容:“还记得我在洛水边和你说的话吗?那时我说,真恨不得能斩下这只手来,看看没了手臂的我还是什么样……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别胡说。”萧停云喝止。
  “这把剑下已经足足死了两百人了,如今以我之血祭奠亡灵,也是理所应当。”苏微却是冷笑,手指微微一动,唰的一声,血薇跃出了剑鞘,寒芒四射,“若是我这双手真的要被斩断,也得由血薇来斩!”
  萧停云猛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行!”
  “怎么,那你是想让我死吗?”苏微看着他,眼里却有一种痛快的笑意,言语放得极其锋利,似想在他波澜不惊的心里刺下刻痕来,“我如果死了,你一样留不住血薇。”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放开手。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到最后,怎能放弃?”萧停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阿微,对手极其恶毒凶险,我们得并肩打这一仗,一直到最后一刻!”
  她震了一下,眼里的讥诮渐渐散了。
  萧停云站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赵冰洁,皱了皱眉头:“冰洁,去白楼召集所有人,好好商量一下对策。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她微微一颤,低下了头。
  “阿微,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他回过头低声安慰,轻轻拍了拍苏微的肩膀,“放心,无论如何听雪楼都是你的家——我在你姑姑面前立过的誓,从来不曾忘记。”
  “……”苏微握紧了那把血薇,望着他们两个人并肩离开,微微出神。
  那把神兵在她手心低低吟动,冷光四射,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苏微沉默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剑鞘上,合上了眼睛,听着鞘中长剑的低吟。
  那一刻,她想起了中毒那夜在洛水旁不曾和他说出口的话——
  “再见。”
  是的,那一日,她便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告别:离开他,离开江湖,离开听雪楼,也离开那一对“人中龙凤”的阴影——她只是苏微,她要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和左右。
  她不是舒靖容。血薇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生活。
  这,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十年了,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醉、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中,她其实早已有了这个决定。和他去酒馆里小酌,原本也只是为了和他把那句话说明——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一双重瞳时,她便再也没有勇气说出离开的字眼。
  如果她在那一刻死去就好了……如果真的死去,此刻的她便不会继续困于这个网里,看不清楚重瞳深处的心思,卸不下心头的重担。
  可是,她偏偏活下来了,却又活得如此绝望而狼狈。
  一个月后,如果滇南解药不到,她一身绝顶的武功便从此作废,双臂被斩,成为废人,再也无法做这把血薇的主人,也无法对听雪楼有丝毫的用处——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会怎样呢?
  她不敢想象。
  苏微独自在绯衣楼里默默坐了很久,听着外面的人声,凝望着黑夜里白楼不熄的灯火。她知道,此刻,整个听雪楼都在为自己忙碌。
  不,应该说,是在为保住血薇而忙碌的吧?
  她忽然发出了轻轻的冷笑,在暗夜里如同风送浮冰。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提起笔,在书简上写了几个字,将纸轻轻压在了砚台下,然后站起身,如同一只夜行的白鸟一样掠出了室外,没有惊动外面正在忙碌的侍女。
  离开的那一刻,她听到血薇在剑鞘中长吟,如同无望的呼唤。
  “再见了。”她在冷月下低声喃喃,并没有回头。
  白楼里的人在看到那一张纸时霍然长身立起,变了脸色。
  这是一纸雪笺,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天下宴席,终有散尽。还君血薇,任我飘零。”
  萧停云只看得一眼,便扔下了手里的所有文书,飞身掠下楼去,甚至来不及叫人备马。只留下赵冰洁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白楼里,走到窗边,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子空茫,脸上的表情变得莫测而深沉。
  这个血薇的主人,和前任主人一样,还是如此倔强决绝——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不愿让别人来决定自己最终的结局,终究还是不告而别了吗?
  那样一来,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呢。
  难道,这就是那个神秘人要的结果?
  她在暗夜里凭窗远望,其实眼里根本看不到太多的东西,只是一片的黑、黑、黑……黑得宛如她从出生以来一直笼罩着的命运。
  “你做得很好。”忽然间,她听到有人说话,语气飘忽莫测。
  “是你?”她失声惊呼,往后退去,手迅速地往袖子里一探,握住了早已准备好的短刀——这个人到底是谁?居然进出听雪楼如同无物!天下之大,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或者,是因为听雪楼里存在着内奸?
  然而,她刚一动,一只手便按上了她的眼睛,快得不容躲避。那只手冰冷而柔软,似乎没有实体,轻轻按着她的眼睛。她顿时全身僵硬,不敢再动。
  “我说过,只要你做到了,就还给你光明。”那个神秘的声音在耳边道,虚无得如同一吹即散的烟,“这是给你的奖励。”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里,是一个细细的长颈玉瓶。
  “这里有一颗药丸,在满月的子夜,用露水服下去,你就能获得正常人一半的视力了。”那个人低声道,“之后还要服三次药,才能彻底解毒。只要听我的吩咐,等听雪楼灭亡之后,你就能重获新生——连你身体里的那种毒,也能解除。”
  赵冰洁身子一震,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来。
  怎么可能?她身上那种叫作“吸髓”的毒,已经种下了十几年,如缠身的恶鬼,片刻不曾离开。这么多年来,她背负着巨大的折磨,不敢告诉任何人,也不敢向楼里的墨大夫问诊,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古卷典籍里穷尽心力寻找解毒的方子。然而,以她的聪明和能力,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解毒方法。
  十几年来,那种毒一步步侵蚀她的身体,每个月发作都生不如死——世上能解这种毒的人都已经死了,而她,却每个月都要死一次!
  “你究竟是谁?”她愕然,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震惊,“为什么会给我解药?你……你为什么会有解药?你到底想做什么!”
  “问这么多干什么?”那个声音却轻声冷笑,“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却希望你能活着重见光明——这一份礼物,难道你不想伸出手去接吗?”
  一句话未毕,那声音已经如同烟雾一样袅袅消散在空气中。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了那个玉瓶,握紧,指尖微微战栗。
  苏微的离去是如此突然。等萧停云策马赶到洛水时,已经是深夜,四野一片漆黑。酒馆早就打烊,隔着门板,只看到里面有一灯昏黄,并无一个客人。
  “阿微!阿微!”他纵身下马,冲到渡口上狂呼。
  洛水静流,江面寒风呼啸,黑沉沉一片,依稀只见水天交界处有一叶孤舟远去,竟是再不能追及。隐约间,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然仿佛看到那个离去的人在船头回首一笑,眼神明亮如剑,一如他十年前初见她之时。
  萧停云紧握着那把血薇站在空无一人的渡头,望着黑暗中随波而去的小船,忽然间爆发出一声低喊,愤怒地将剑重重拍在了一旁的树上。
  是的,终究是晚了!这一切,都已经脱出了他原来的预计和安排!
  树木重重一颤,轰然碎裂。
  枯叶漫天而落,如同纷扬的雪。
  店里睡觉的小二被惊醒了,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不由打了个寒战——外面这个人,不是前几天和那个姑娘来这里喝过酒的公子吗?当日那个姑娘在这里中了毒,他就疯了一样差点杀了自己,此刻看他如此怒气勃发,店小二更加不敢多看,连忙将窗子放下。
  然而,刚刚关上窗,眼前一晃,居然又有一个人影站在了眼前。
  他失声惊呼,然而声音刚到咽喉便停住了——刀锋悄无声息地掠过,轻巧地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噗地如箭一般射出,却被全数眼疾手快地接住,竟是一滴也没喷溅到墙壁上。
  一刀毙命,那个杀人者站在暗影里,对着里面点了点头,里间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手里提着酒馆老板的首级。
  “血薇的主人离开了吗?”
  “是的。一切都如尊主拟订好的计划。”
  “太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滇南那边的人了……我们得在日出之前把活儿干完,不留任何痕迹。听雪楼的人天亮了说不定还会来这里。”
  “是。”其中一个人将老板的首级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像软膏一样的东西涂抹在了死人的脸上,等待着它的风干。旁边那个杀手也如法炮制,将一层软膏抹上了店小二的脸。
  过不了多久,死者脸上的泥土凝固,两个人抬起手,小心地将软膏剥离了下来——那一张人皮悄无声息地和血肉分离,成为成型的面具,有着和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容貌。
  “好了。”那个人将两张面具收起,放入了怀里。那个杀手将两具尸体拖到酒窖深处,放在一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用指甲挑了一些弹在伤口处。
  尸体迅速地萎缩、溶解,最后消失无痕。
  两个杀手将面具覆盖在了脸上,瞬间化身为另外一人,相视一笑。
  “好戏就要上演了。耐心等着吧。”
  听雪楼的苏姑娘留下了血薇剑,在深冬的一个夜里离开了听雪楼,不知去向。
  为了江湖的稳定,萧停云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而是将血薇封在了神兵阁,继续令墨大夫每日前往绯衣楼看诊送药,毫不间歇,就像是苏微依然还卧病在楼里一样——然而,表面虽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调动了楼里的所有力量,甚至让石玉带领吹花小筑的精锐全数出发,急切地秘访着她的踪迹。
  ——血薇不能离开夕影,听雪楼也不能失去苏微。当此正是大敌未除、敌人虎视眈眈的时候,她的出走不但对听雪楼,甚至对天下武林大局都事关重大!
  不久,石玉派宋川回来禀告,说有人见到苏姑娘孤身南下,一路经过川蜀贵州,沿路不曾停留,直奔滇南而去——她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大理境内。但自从到了大理以后,就完全失去了她的踪影。
  赵冰洁在一边听着,脸色淡淡的,没有说一句话。
  “她有遇到伏击吗?”萧停云忧心忡忡,“沿路是否有其他人跟踪暗算?”
  “似乎没有,”宋川回禀,似也有些意外,“根据报回来的消息,这一路都很顺利,并未见到有打斗迹象。”
  “是吗?”萧停云吐出了一口气,神色却复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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