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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忘川-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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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公子真的想和苏姑娘修秦晋之好,我可以出个主意,”赵冰洁也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再过一个月,就是石老楼主的忌日,苏姑娘来到楼里后再没回去过故乡,想必十分怀念,公子可以趁机陪她去一趟风陵渡——旧地重游,等到了石前辈的墓前,公子拿出先人遗命,再开口相求,她一定不能推托。”
  “是啊……石前辈临死之前,曾经要我们相互照顾,共同守护听雪楼。”萧停云长长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一贯听姑姑的话。”
  “那就是了,”赵冰洁无声地笑,“天时、地利与人和,样样都全了,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还有什么顾虑?”萧停云转过身看着她,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那一刻,他的眼里似乎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然而顿了顿,却只是微微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难为你想得出来。”
  赵冰洁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洞穿了身体。萧停云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薄唇,似乎期待着什么话语从中掉落,然而,很快她就重新挺直了身体,用细密的贝齿咬住了血色淡薄的嘴唇,轻声道:“多谢公子赞许。”
  重瞳里一掠而过的光消失了,萧停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只是,要去一趟风陵渡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楼中的事情怎么办?”
  “公子尽管去吧,如今梅家已经拔除,这个江湖安宁无事,大可休息几日。”赵冰洁微笑,竟是一力承担,“我会帮公子安排这一路的车舟行程,保准你们两人过得舒适又惬意——希望这一次归来,公子便能得偿所愿,再无忧虑。”
  “得偿所愿……”他慢慢念着这四个字,唇边忽然泛起了意味深长的苦笑。
  赵冰洁不说话,只是用空茫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眸子是幽黑的,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光亮。他伸出手,缓缓地在她面前一寸之处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抚摩她苍白的面颊,口中却叹了口气:“冰洁,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你纤纤弱质,手上虽无利剑,但心中却有百万雄兵。”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端坐在暗影里,双手微凉,笑了一笑:“我当然会一直在公子身边——自从被南楼主和秦夫人收留开始,冰洁就决定在听雪楼度过余生了。”
  “余生?那也不成,”萧停云微笑,“你总不成一辈子不嫁啊。”
  “哦?”赵冰洁微微怔了一下,脸上笑容凝滞了片刻,转瞬轻笑,“也对……不过,公子不必急着赶我走。等到了要走的时候,冰洁自然会走,留都留不住。”
  在他离开后,岚雪阁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个人,一盏灯,四壁书。如同这十几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赵冰洁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地爆了一声灯花,才抬起头来,眼神空茫地看着四周,叹了一口气。她从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牒底部抽了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出来,重新剔亮了灯,将那本书凑到光旁边,努力凝聚起仅剩的微弱视力,一行行地看了起来,手指一行一行地划过那些名字,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如今,连梅家也都即将彻底灭了。
  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终于也将寂灭于这个世间了。此后,那根紧紧勒住她咽喉的锁链终于消失了,天地之大,她再也没有任何恐惧了——可是,当她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她剩下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终于在眼前破灭了。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有朝一日终将离去。去往另一个人身边,将自己一个人遗弃在黑暗中。然而这一日来临,却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爹,娘,女儿不孝,你们用性命把我推进了那扇门,可门关上后,我却选择了与你们期望背离的一条路——你们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
  可是我耗尽所有选择的这条路,走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死一样的寂静中,轻轻嗒的一声,有一滴透明的泪水,落到了薄脆的书页上。

第四章 神兵阁
  停云,听着,我不想让你重蹈他的覆辙。要知道贪恋温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那些火,你可以借来温暖一夕,却永远不要过度靠近火源——记住,不要过度依赖另一个人,也永远不要为失去任何一个人而心智受乱。
  否则,你的毁灭也只在旦夕之间。
  神兵阁内一片寂静,森然的刀剑挂满了四壁,一件件奇门兵器陈列在架上,杀气四溢。萧停云逡巡于其间,手指从一件件收藏品上拂过,侧耳听着下属在一旁禀告。
  “梅家第三房梅安氏母女,于十日前在广元县祁山镇被我们发现。她们两个人扮成了船娘,居然逃了那么远。只是……梅家的传家之宝落梅玉笛却一直没有找到。”回来复命的石玉已经老了,脸上那双眼睛却依旧如鹰隼般冷亮,“属下亲自拷问了三天,可那一对母女誓死不吐露玉笛下落,直至最后血尽而死,依旧一无所获。”
  “……”萧停云的手顿了一下,低声,“了不起。”
  他知道石玉率领吹花小筑多年,刑讯拷问手段有多厉害。江湖里钢铁打的汉子在他手下也熬不过一天,这一对弱质女流却能坚不吐供。
  石玉继续道:“这三个月中,吹花小筑共奔袭四千里,诛杀梅家余孽共计二十六人——到如今,江城梅氏家谱上的所有人,已然全告族灭。”
  “太好了!”萧停云低声击节,“从今往后,江城梅家变成了武林历史,所谓的天道盟也该土崩瓦解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师叔和吹花小筑的人了。”
  “不敢当。”石玉拱了拱手,也不多礼,便掉头离开。
  萧停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自从萧忆情萧楼主去世后,因为不满接任的石明烟,楼里很多老人在当时都选择了退隐,唯有这个吹花小筑里的杀手之王还留在楼里,几经变故始终不曾离开,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听雪楼。
  很多次,他都在想,石玉之所以跟随自己,其实并不是因为真正的忠诚,而完全是出于对逝去的人中龙凤的尊敬吧?他曾经对他们两人许下誓言,所以尽管生死殊途,还在用余生完成这个誓约。
  可能师父说得对,自己的确是一个不幸的人……从生下来到现在,或许一直到死,他都不能摆脱那两个人的影子。
  萧停云独自一个人在神兵阁里久久默立,看着那些刀剑,苦笑。
  这是为了纪念那一对人中龙凤而建立的阁楼,里面曾经供奉了夕影刀和血薇剑,除此之外,也陈列着许多各门各派的兵器——有征服后作为战利品带回的,也有臣服的门派自己献上的,从南疆到漠北,从东海到西域,无一不全,代表了听雪楼鼎盛时代的无上荣耀。
  而如今,天道盟已灭,江城梅家的落梅玉笛却未能入阁,未尝不是一件憾事。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以玉笛梅花和诗文双绝享誉江湖的梅家,本是江城望族,出过三任探花两榜进士,不仅文采风流,武学也是卓绝,从萧逝水一代开始就与听雪楼有往来,表面上一直恭谦有礼。然而自从萧忆情死后,听雪楼影响力日渐衰弱,江湖上觊觎之人众多,梅家也不能例外。野心勃发,私下联合其他六个听雪楼的旧仇门派,组建了天道盟,试图颠覆天下武林的格局。
  因为他们,自己接任听雪楼以来,从未有一日的安睡。
  如今,梅家终于被一举拔除,反对听雪楼的力量土崩瓦解。和试剑山庄结盟后,除了黑道上的杀手组织“风雨”,武林再无一股力量可以再对听雪楼造成威胁。这几年来他日夜悬心的问题,也终于得到了初步的解决。
  萧停云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回响,穿行在刀锋剑芒之上,发出低低的回应,仿佛是一阵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风。
  神兵阁里寂静无人。夕阳如水,浸没了窗前的那一张空空的案几。他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坐在窗前用蝇头小楷写着什么的温婉女子,静如秋叶,即将凋零。
  他的授业恩师池小苔,是一个奇特的女子。
  被囚于斗室数十年,容貌和气质居然都不见太多苍老,笑靥依旧清丽动人,只是一头长发已经如雪般。每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会临窗铺开白绢,用蝇头小楷细细记录着什么,在她身边的案上,供着那把淡碧色的刀,在夕阳里反射着如水一样的光芒。
  儿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把刀,对她来说便是余生里唯一的温暖慰藉。
  他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充满了好奇。然而,师父却从不跟他说自己在白绢上写了什么故事,仿佛独自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梦里。
  那一天,他来看她时,她坐在桌子边剧烈地咳嗽,白绢上已经溅满了鲜血。当他惊呼着转身,想要叫墨大夫来时,师父却阻止了他。
  “这是肺痨……没用的。”她微微地笑,阻止了他,“你别太靠近我。”
  “能和他得一样的病死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呢。”师父仰起头,在窗口的夕照里微微而笑,唇角染血,如同一片脆弱到透明的秋叶。年少的他望着这个衰老而美丽的女人,担忧而不安。
  她招手让他过去,然后咳嗽着,从案上拿起那一柄湛如秋水的刀,放到了他的手里。
  “停云,你喜欢这把刀吗?”她微笑着问他。
  淡碧色的刀握在手心,宛如握住了一段传奇,少年只激动得微微发抖,用力地点头:“喜……喜欢!”
  “那么,就拿着它吧!”她低声喃喃,微笑,“停云,你接过了这把刀,就成了听雪楼的新主人,你将拥有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这未必是好事。你将成为一个不幸的孩子,一生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
  “就和我一模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接近诅咒。
  二十年荏苒如一梦。
  那个幽闭于阁中多年的女子如今已经死去,然而,作为他幼年唯一的启蒙恩师,她对自己所说过的那些训导,一直以来都萦绕在耳边,不曾片刻忘记。
  停云,你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因为你生下来就注定要面对一个几乎不可逾越的神话。
  这,可能会成为你一生最大的困惑和痛苦。
  听雪楼是江湖的霸主。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霸主的角色——石明烟狠绝智绝,十几岁就登上了楼主的位置,但她格局太小,并非成大器之人,而你的父亲,南楚,是一个谦谦君子,作为朋友和师长虽是极好,但作为楼主,却显然缺了独断霸气。
  而你呢?停云,你是个聪明绝伦的孩子,无论武学还是权谋,天赋都极高,像极了当年的大师兄。所以,我收了你作为我的唯一弟子。
  血魔、雪谷和白帝,七十年前曾一度并称为天下三位陆地神仙级的人物。然而血魔早逝,白帝兵解,在世上如今尚有直系门人传世的,便只剩了雪谷一派。以我派的绝世武功,加上夕影刀,你在这个江湖上已足可傲视天下。
  但是,武学造诣远不是所有,比力量更重要的是权谋和手段。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去借用别人的力量,就如懂得如何去使用一把快刀。
  而人力之刀,与夕影之刀又有绝大的差别,用刀之法比夕影刀谱更加千变万化。世上有多少种人,便有多少种刀术:要给贪者以利,勇者以名,忠者以诚,懦者以威……驾驭男人,靠的是权谋;驾驭女人,或许只能用感情。
  其中种种,微妙错杂,运用之际,存乎一心。
  不过,即便是做到了这些,还依旧不够。更主要的是要能知进退,当断时不留情,但当容之时又必须留余地——就像当初在高梦非谋反之前,山雨欲来,楼主明知楼中有些部下尚在举棋不定却依旧隐忍不发,依旧推心置腹地厚待,并未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动辄起杀机。也正因如此,在最后的内乱里,他才没有将那些“变子”逼上绝路,逼成了对方的死士。
  这其中,也包括了舒靖容。
  ——她被契约困在他身侧,本无感情。或许也曾经犹豫过,但最后一刻,却还是选择了与他并肩作战,亲手除去了自幼一起长大的高梦非。
  可是即便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正是那个弱点,在最后一刻摧毁了他。
  他当年若是能在楼中大局已定、称霸江湖的时候断然杀掉舒靖容,或者在拜月教之战后除掉这个功高震主又不能驯服的女人,也就不会让仇敌有机可乘,挑拨离间,让自己在最后被最信任的人所杀。
  停云,听着,我不想让你重蹈他的覆辙。要知道贪恋温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那些火,你可以借来温暖一夕,却永远不要过度靠近火源——记住,不要过度依赖另一个人,也永远不要为失去任何一个人而心智受乱。
  否则,你的毁灭也只在旦夕之间。
  ……
  夕阳下,那个女子对着孩童时的他俯下身来,谆谆叮嘱,将案上那一幅染血的白绢放到他手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师父在窗前书写的东西,那是一篇用簪花小楷写出的佛偈: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
  初尝滋味,已近割舌。
  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
  烦恼自生,清凉不再。
  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师父……”十多年后,在空荡荡的神兵阁里,他微微地叹息。
  作为雪谷老人最小的弟子、昔年楼主唯一的师妹,你的一生也堪称传奇。你曾经和听雪楼主青梅竹马并肩长大,几乎成为他的妻子。然而,因为那个绯衣女子的出现,你顿时失去了所有——从那个时候开始,怨恨的种子就在你内心种下了吧?
  在那个人活着时,你不曾得到他的爱,也不曾得到他的恨,竭尽全力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生之困。在那个人死去后,你独居于此,心如止水,日日夜夜回顾往昔,仿佛看透了所有——可是,师父,你是真的解脱了看透了吗?
  你说世人求爱如刀口舐蜜,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不管刀锋如何锐利,你是否宁可割舌,也不惜求得那一瞬的甜意?当你在决定让我成为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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