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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五云深处帝王家-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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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婢子道:“一定要成行,他,他今天一回来,就闷在桌前开始描画了,这几年间,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精神矍铄得,像个年轻人。名次倒不如何要紧,只让他能亢奋起来,也算功德一件。”
  文迎儿应承下来。等她走后,看见霜小正在干活,便写了封信托她明天跑一趟宫门三衙,去给孔慈送信去说关于画院招比的事,看能不能攀上门路。霜小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天有小厮过来禀报,说玉清神霄宫的金坛郎道官在外面求见,是为了冯家贡院街小楼的事来的。
  冯君与郭管家、并文迎儿一道在大厅见到了徐柳灵。那徐柳灵一入内,便恭敬地略低着头,将冯家小楼的大门钥匙交了上来。
  冯君很得意。现如今整个开封府都是太子的了,太子贵为开封牧,之前徐鱼与冯家小楼的案子,立时便翻了个儿,那几个纵火焚烧的,已经全都重新关押下了大狱,玉清神霄宫派徐柳灵来归还钥匙,并且提供资费重新修缮。
  冯君当然不依不饶:“听说我们小楼内闹鬼之事是由徐道官出面,那到底这鬼捉没捉到?是什么鬼装作我爹的样子四处下人,还害得整个贡院街都惶惶不安的呢?这事徐道观钥匙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也不敢轻易放徐道官走。”
  冯君让十名小厮,大张旗鼓地敲着锣,把尉迟恭钢鞭给抬出来,就放在大厅里当摆设。
  徐柳灵看见那硕大的钢鞭上长满倒刺,登时吓得汗毛竖起。现如今冯家正在得势,府衙是太子的,如果冯家真给他滥用私刑也不是不可能,而他一个小道官当真是无处可逃。
  文迎儿观察这个徐柳灵,脸上苍白如死,虚汗淋漓。先前韫王整治冯家,以他为打手,胡乱说上几句话就搞得人心惶惶,现在情势略微转换,立即主动把他供出来示好,可见他本就是最下层的一个弃子。
  冯君一边冷笑着,一边对他道:“我们冯家历来喜欢在客人面前表演这个杂耍,就是耍鞭。昔日我父亲在西北,就是挥舞此鞭一次斩杀数千贼敌,现如今它陈列家中,上面不仅有我父亲一腔忠魂,还有千万被他禁锢之恶鬼,若不为徐道官表演一回,有些对不住徐道官为我家小楼鞠躬尽瘁、驱鬼除妖、维护一方安定的苦心。”
  徐柳灵瑟瑟发抖:“小道还得回道宫复命……”
  一个专门被冯君请来的歧路人(杂耍)从外面站了上来,长得人高马大,看样子像个勾栏相扑手,立在那里就好似尉迟恭给再世了一样,瞪着铜铃眼,“喝”地一声,叫得整个大厅震了一震,随后便喀拉拉将手指骨节全都弄响了一遍,随后一把搂住徐柳灵的脖颈,将他猴子捞月一般捞在大厅中央,仍在地上,徐柳灵险些撞到那放置着的钢鞭上去。
  钢鞭的钢刺泛着银光,那大汉又喝哈一声,绕过他的头将那钢鞭拿起来,丢在他头顶,悬空转了三圈落下来!
  他的眼睛瞪如死前猪猡,唇齿抖动中发出呻/吟,然而那大汉却在此时轻轻巧巧地将钢鞭接了过去。
  冯君鼓掌喝彩。
  文迎儿坐着看这一幕没有说话。
  她曾经威胁过徐柳灵,即便冯家再不济也会盯着他这小人物不放,但那只不过是威胁其说话的一种手段罢了。
  等冯君尽了兴,那徐柳灵灰溜溜地起身向外走去,也无人送他。文迎儿却让绛绡跟着他到了门口,拦上去问:
  “听我家娘子说,徐道官曾经医术惊人,救人无数,又有道行本事,还曾替娘子身上驱除梦魇,救了帝姬一命。想必玉清神霄宫对徐道官的能耐一定大加奖赏了罢,难道没有加官进爵么?”
  那徐柳灵自嘲:“这是娘子多虑了,我这小道何曾能得那样青睐?倒是不知娘子有所耳闻否,在我玉真殿中司职洒扫的蓝礼,都已平步青云成了副都监翠微郎了,我不过是小小殿守,无法与之匹肩。”
  绛绡道:“娘子就知道你要谦虚,特地让我送出这个来,”说着递给他一张名帖,正是孔慈的。
  孔慈乃是西上阁门副使,宫门监的职见外也好见,内里又是东宫官,兼着东宫曹参这样的位置,与春坊官员都有牵系。
  文迎儿知道,并不只有韫王才需要道士,只不过如今玉清神霄宫最顶头那侍奉皇帝的陈素,人称道天大一先生,以“神霄一府总诸天”将官家笼络住,又和韫王集团交好,这才得宠多年,让太子无从下手。
  文迎儿倒是看出了这个徐柳灵有些本事,又在底下郁郁不得志,现如今他说他医术惊人,一定是比一般道士堪用的,太子既然在吸纳人才,这样在韫王他们底下不得志的肯定会有所用途。
  她本想将这徐柳灵推荐给冯熙的,可是两人说破身份后,她也不可能再同他说什么,只好间接地,让孔慈去同他说了。
  孔慈有没有这样替太子辨识人的能耐就不知道,但他听了她的话,定会与冯熙商量的。这样就足够了。
  徐柳灵接过孔慈的名帖,看了半晌。他是个聪明人,虽则看着孔慈不过是武臣,但一看到是宫门使,立即反应过来,当下眉开眼笑,大跪下给绛绡磕了一个头,又站起来:“替我给娘子带一句话,若柳灵得偿所愿,定会重谢报答娘子,万死不辞!”
  绛绡已经听文迎儿说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因此没被吓到,但见他竟然真的如文迎儿所说的下跪磕头了,还当真略吃了一惊,只是立即笑说,“娘子说了,不求回报,但求您他日拉扯一番,将来若是娘子有什么小灾小难的,还得请求徐先生治病解难呢!”
  徐柳灵当日提及自己医人,不过是随口,没想到被她留心了。他点点头,“那必当如此。”
  霜小自然又得了任务,三天两头地往孔慈那里跑,连西阁门的监门都认识她了,一见到她都说,“孔副使家娘子又来了!”
  霜小面颊通红,从来不做解释。孔慈倒也是个大大咧咧之人,对这些毫不在意,因为她是文迎儿跟前的婢女,又时常照顾他家里,连他母亲都对她交口称赞,他便对霜小也尤其照顾。
  果然,这徐柳灵凭借着一身本事,还有对医理的精通,很快就得到了太子接见。
  然后便拖人送了一颗据说是“千年人参”到冯宅来。
  ——
  霜小很快也带回了好消息,便是有关于翰林画院那幅《万国咸宁》图的临摹比赛的,这比赛已开启月余,将在半月后天宁节前评选出炉,规定细则为:画幅不得超过一丈二尺。最终榜首可为皇家小云寺画阁作佛壁之画,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奖励。要知道,原先吴道子的《万国咸宁》图便是画在北岳庙德宁殿的壁画。
  盛临知道后更是欣喜万分:“别说给老夫半月,便只有一天,老夫也定能拔得头筹!若说这天下有人比我摹得更像,那便只有吴道子本人了!”
  从这消息以来,他便钻入书房去,不眠不休,只吃些流食。
  小冯忨原本是不爱跟着他读闷躁的书的,但见自己老师竟然每日钻在画里,摊开书房一张一丈二尺宣纸,笔尖攒动如有神助,倒是看得他每天都不愿意回自己院子了。
  冯忨蹲在老师书房里不捣乱也不吭声,盛临也不赶他,还让婢子给他一日三餐备好吃食。冯忨自己就在屋里翻书,再看老师,再翻书,他是完全被老师的本事和专注给迷住了。
  待得那画呈给文迎儿去看时,文迎儿忍不住惊叹,如若盛临不能为第一,那就真的只有吴道子从棺材里头钻出来才能做到了。
  又端详了一遍,文迎儿问盛临:“画上没有您的押签?”
  盛临摸着下巴道:“老夫临了一辈子,画上明面儿自然不能留老夫的押签,不过,老夫也是想留下点痕迹之人。泼水散墨后,左角出老夫之姓名,若用火在下烧,能见我用奶所盖的印鉴。哈哈,这都是些江湖术士法子。”
  文迎儿:“是该当如此的。”
  因整整画了半月,到了截止之日,盛临已经疲累得眼睛里血丝满布,走路气喘不止,但还是坚持要亲自将画送去画院。
  孔慈此日荀休回来,代为车马,带着盛临、婢子和文迎儿以及霜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翰林画院去。
  路上盛临兴致勃勃,与众人讲述画院旧事:“早年间,画院在宣德门东,从御街一路行来,便见画院,后来才改到右掖门。初时老夫得了翰林待诏之职,专攻画壁,临的便是地狱图、神仙卷,与‘吴道子’这三个字就没分开过,以至于庄周梦蝶,时而竟以为自己为玄宗时人,官家也曾下过同样的命令,令我‘非有诏,不能画’,倒令我一时得意忘形,自认为在官家面前得脸,便说些御史的话,结果却令官家动怒,说我‘妄议朝政’……后来得冯公赏识,与我时常攀谈,我亦多因他描绘他口中西北奇景。”
  霜小全然没听进去,因为车挤,她一直躲在孔慈身后。车颠簸时,她脑袋一晃,发髻时不时会撞到孔慈背上去,随后挣扎坐起,满面绯红,憋着笑不语。
  孔慈偶尔因她撞在身上,回头瞧一眼她,四目相对,见她没事也就转过去了,后来撞得多了,也不以为意。霜小所幸就将发髻靠在他背上,只要旁人不注意,她靠着的时候就越来越长。
  到得画院,孔慈已经请大内黄门侍引领,由画院中的东宫僚属安排送画上去。
  里边已经陈列诸多画幅,挂满了一室,由画院一位学正主持,画学生在周遭一一点选整理。
  盛临的画一送出去,一群画学生当即震动,各个聚集起来,不敢相信有这么逼真的临摹画作。
  现如今的学正也较年轻,只是看得盛临有些熟悉,却叫不上来,但盛临上去拱手作揖一报上名,他立即两眼放光,“原来是盛老!当年某只是个刚入画院的画学生,已听闻盛老之宗教画乃是画院一绝!但后来盛老怎么就悄然离开了?”
  “说来话长,”盛临自然不可能将涉及党争朝政的事情也说出去,寒暄几句,那学正也道:“此回参赛的画几已收齐,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我瞧盛老之作,必得头筹!”
  文迎儿走了一圈,已经将周遭所挂参赛者的一众图都遍览了,高下立判,盛临的画作是当之无愧的头名,几乎已经赢定了。
  盛临这回在次回到画院,自然是不愿意早走的,他四处转转,观赏各处所挂昔日同僚的作品,又问询画院现状,颇多唏嘘感慨。到了晚间时,回到那比试送画的屋外,文迎儿见正有人修改那屋外所挂的比试细则。
  仔细一瞧,上面将至高不超过一丈六尺寸的标识去掉了,改成了“尺寸不限。”
  文迎儿觉出点奇怪的意味,便拦住一个出来的画学生,“怎的突然改了规则?”
  那学生道,“这是学正方才告知下来的,我们也不大清楚。”
  盛临看到不以为意:“尺寸而已,不掩本质。无须挂怀这个。”
  离去后,文迎儿觉得仍旧有些怪异之处,第二日便在此央郭慈引她进去。
  就在学正敲那截止钟铃前,外面突然好大动作,数十个人抬入一幅长十丈余的画幅,一入内,便叫画学生们将所有的画幅取下,以供它悬挂。
  挂起之后,这巨大的画幅果然要比旁的壮观许多,虽然近看瑕疵很多,但远远望之,却好像攀登上北岳德宁殿了一般。
  孔慈望见这画,也闻出了怪味儿,问文迎儿,“这样一幅临摹,耗时大约多久?”
  文迎儿冷笑:“至少数月,即便是吴道子本人作画,快也要月余。”
  孔慈道:“那便是在比赛之前就早已动笔了。”
  文迎儿叹息一声:“我看这胜负已定了。”
  “怎么如此确定?盛老的画的确是最出类拔萃的,此画不过是盛大了些而已。”
  文迎儿笑,“而已?规则都能为他而改,你若想想,这批画推到日理万机的官家面前,官家会说什么?‘怎的其他人都画这么小幅省事么?唯有此人当真将以是在作壁画,还有什么可看的’?抑或官家也会看其他小幅,但画如此之多,且都是同一副画的拟本,若要仔细研究谁更像,那必得花废心力去认真细察才能看得出。官家有耐心看完所有再作评判么?再或,官家一看到那多如牛毛的画,便会同画院等人说,这你们自己选便罢了。那画院便会指出巨幅,‘此为最好’,官家一对比,只此一副如此壮观,自然也就胜出了。”
  “那你的意思是,盛老与其他参赛者,便是被画院所玩弄了。此人早已内定,比赛不过是过场,不过是为了捧出他这么一个人物来?”
  文迎儿点头,“你去查查这画师的来头。我怕此事对盛老打击过大,暂时先不要告诉他。我们要在这上面,好好地想一想办法……”
  孔慈去查这人背景倒是容易,可文迎儿居然还想在这内定的结果上面动脑筋,他倒是不知道这还能如何更改。难不成要说服那方退赛不成?
  文迎儿悄无声息地去一堆画幅中,将盛临的那幅拿了回来,出门后,径直让车夫带她前去玉清神霄宫,去找徐柳灵去了。
  迂回曲折地,将这幅画给了徐柳灵,并告诉他,“这是我夫君从江南花费大力气,据说是北岳吴道子壁画的粉本(稿本),你可帮我鉴赏鉴赏?”
  “此画当真是粉本?”
  那徐柳灵因为受到太子赏识,近日正好要参与一次有官家在场的开坛法会,来预测叛军头领慕容凌藏身之处。他已从江南前线得到线报,也就是说,冯熙早已经探知慕容凌藏身点,只是按兵不动,欲要让太子在前朝也用叛军的事作一作文章,再鸣金收兵、一网打尽。这个徐柳灵,就成了太子摆弄官家的一个关键。
  徐柳灵只要法会过后,指出叛军位置,再由冯熙抵报上奏抓到了人,那么太子方便在朝堂与战事上大获全胜,连带着官家会对徐柳灵顶礼膜拜,当做神人。
  这幅画由徐柳灵递上去,官家自然有八九分信服。
  文迎儿听他说道,太子举荐他在官家和百官面前开坛作法,突然眼睛放亮了,同他说,“你不是说要重谢我么?那你给我一套道服,带我去参加你的法事!这画由我来递上,如果官家鉴定是假的,不是吴道子的粉本,那罪责也不在你而在我。如果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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