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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子非狐 作者:凤蛮娘(晋江2012-07-03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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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樱赤足奔至廊下,又不敢太大动作,以免被侍女发觉。她望着院中草木,嗫嚅道:“你……我知道你在的。你、你不愿认我?你是不是在生气,认为我取悦于陈王,是苟且偷生,不知廉耻……你要这么想,也没错……没错。”声音渐渐转低,她说话本来就小声,说到后面便更加是几不可闻。
  绿樱抱着肩膀蹲下,青丝自身后垂下,几乎罩住了她的全身,这使得她看来更加纤瘦柔弱。
  “阿娘说国没了、家没了,要想活下去就努力向上爬,别去管别人怎么说。她的话,我不是很能理解,但你要让我像王娘娘那样,我也做不到。”
  她什么时候怪过她了?
  夜光再也遏制不住,从暗处走出,一步步走向绿樱。明明只有数步之遥,但她却觉得这几步无比漫长。
  绿樱一点点抬起了眼,迎上夜光的眸光,她微微张开了嘴,似颇为惊讶。
  她们人生轨迹彼此错开了十年,十年间各自飘零,稚□童已长大成人,直到如今这一刻,她们才终于走到一起。
  绿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夜光的脸,怯怯地试探着开口问:“是你?”
  夜光只微微颔首,不愿出声回答,以免被她发觉自己哽咽的声音。
  绿樱却不住掉下泪来,唇边又分明是在笑。她抓起夜光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似乎要把她看透了,才能确定她是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满面都是泪水,却用袖子胡乱抹着,多年来时刻遵循的贵族仪态全部被抛到脑后。
  夜光记得她的笑,也记得她的眼泪。独自一人之时,也曾试想过重逢时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形。
  她想过绿樱可能会哭,想过她可能会笑,也想过她可能把自己忘了,也许还会惊慌失措地呼喊求救。
  但她没有想过,此番相遇竟是这样的场景。
  夜光咬唇忍着眼泪,取出手帕为她拭去泪痕。她这个姐姐小巧瘦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
  程长离推开宫门,宫外纷杂的声音同晨光一齐飘洒进来。
  长剑从哥舒叶手中坠落,他虚脱般倚着柱子跌坐在地,侧首望见殿中的情形,又猛然跳起来不住干呕。
  程长离皱眉,扬手以利刃架上他的脖颈,鄙夷道:“真没用!”
  哥舒叶涕泪齐下,衬着脸上的血污,愈发显得狰狞如鬼。他听见程长离的话,当即爬起来拎着他的衣袍,恶狠狠道:“又是你,又是你逼我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程长离漠然将他一把推开,“有这种闲心,不如好好想一下你该怎么收尾。你不想让人进来,就看到眼下这种场面吧?”
  哥舒叶微滞,愣了一愣才喃喃道:“对!你说得对!”他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程长离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将他拦下,挥手抹去他身上的血迹,缓缓道:“大行皇帝急病而薨,槿夫人侍奉在侧,不甚悲痛,遂随先帝而去。陈王殿下身奉天命,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怎可过度哀伤?”
  哥舒叶默然点头。
  此时帝寝之外一阵喧哗,数名内侍冲进宫来,被程长离拦在门外。他斥道:“陛下身体微恙,尔等怎敢在此喧哗?”
  那人一见眼前之人是程长离,竟一把将他抓住,颤声道:“鬼火!洵都宫里有鬼火!”
  洵都宫在帝寝以北,程长离抬眼望去,但见北方天空中一片暗绿色火光。程长离心道一声不妙,皇城之中怎会有鬼火,又是从何处来的?
  耳边隐隐听见凄厉的女声,似狂笑,又似哭嚎,声音越来越近。无数宫人奔走,惊呼,或是捂着耳朵,半蹲在地,浑身如抖筛一般。
  身后殿门被人踢开,哥舒叶跌跌撞撞奔出,口中直称“有鬼”。程长离忙将他拉进去,复将殿门掩上。
  内室中,鬼火星星点点漂浮在半空,皆朝着槿夫人的尸身上落去。转眼过后,她身上已被惨碧色鬼火团团包围住。一旁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紧拽着她的魂魄,嘶声而笑。
  新鬼初死,没有什么鬼力,只能任由她拉扯。
  红衣女鬼森然笑道:“姐姐,你将我的魂魄禁锢在洵都宫十余年,好在今日你大限到了,妹妹才有机会出来与姐姐团聚。”
  槿夫人无甚力气,连说话声也十分轻微:“你死便死了,为何总是苦苦纠缠着我?”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吗?你为何要背弃我?我们姐妹相争多年,你咒杀我的孩儿,我亦诅咒你惨死。如今诅咒是应验了,但你我昨日恩怨纠缠多年,难消难解,是非对错已无法说清,不如就让我来做个了结!”
  哥舒叶早已被吓得两腿发软,半倒在程长离身后。
  程长离见此,本想出手干涉。可女鬼抬起了一双血目,歪着脑袋朝他这边望了一眼:“我林氏姐妹的事,不劳狐仙操心!”
  她一把拽起槿夫人,仰天大笑道:“姐姐,既然不能共富贵,便共消散吧!”一语既罢,无数幽碧色的鬼火如藤蔓般自她身下伸展而出,迅速沿着墙壁爬上屋檐。
  偌大一个帝寝,瞬间便被鬼火覆盖。
  程长离心道这癫狂的女鬼恐怕是想拉着槿夫人一起魂飞魄散,她的怨气太重,他不好施法与她恶斗,遭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由着她发泄,让她的鬼火将宫殿焚为灰烬也好。
  于是他连忙拉起哥舒叶夺门而出,回头看时,整座帝寝已全被鬼火包围。宫殿上空幽幽碧色,阴气森森……
  火光高耸直入苍穹,远近皆能望见。夜光一见此异象,忙掀帘而出,遥望远处宫城。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萧融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屋檐上,又落到她面前:“皇城中有多处全都是鬼火,我猜是你母亲……我说的是槿夫人她出事了。”
  “她怎么了?”夜光问道。
  “阿娘?”绿樱闻言,亦从匆匆奔出,“阿娘怎么了?”
  萧融分别看着这对姐妹一眼,道:“我被程长离的幻相困住,方才逃脱出来,只知程长离携了哥舒叶进了宫,其余的事也不是很清楚。”
  夜光拉起萧融的手便走:“我们过去看看!”
  绿樱紧跟着上前一步,道:“我也去!”
  “绿樱,你不能……”夜光劝道,眼下他们对宫中的情况一概不知,是凶是福很难预料。
  “那是我阿娘!”绿樱却打断她的话,态度十分坚决。

  木偶之悲

  磅礴宫城中,此时已是号哭四起。几处宫殿均被鬼火团团包围住,幽碧色的鬼火直冲入九霄之中。
  跳跃的火焰如无数条手臂伸向灰色的天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是有谁要从地狱挣脱出来。
  阴风呼啸而过,分明是盛春时节,枝头的落叶却纷扬落下,随着风在地上打转。深宫中的内侍宫娥何曾见过这样的异状,一干人等皆被吓得失了血色,大多四五人围在一处,瑟瑟从角落处探出脑袋,仰头望向那鬼火焚烧之处。
  哥舒叶的金龙卫已经以保护圣驾之名直入内廷,皇宫中各处皆能看见他们巡查守卫的身影。
  萧融将绿樱负于背上,和夜光一起越过重重屋檐,最终落在洵都宫不远处。整座宫殿均已被绿火吞没,绿樱一见,便挣扎着要冲过去。
  夜光忙将她拦住,轻嗅几下,随后朝皇帝寝宫的方向望去:“她不在那里,”
  哥舒叶看着眼前的一切,方才想起刚刚见到的场景,犹然是心有余悸。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要不是程长离在旁边强拉着他站好,恐怕他马上就会忘记一个皇子应有的仪态,登时跌坐在地上。
  程长离斜睇他一眼,暗自鄙夷他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侍从们都远远躲了开去,此刻却有一人朝这边疾步奔来,竟是璧奴!
  他身穿一袭蓼蓝色衣袍,绿色的火焰映在上面,便交汇成一种或蓝或绿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妖异。火光跳跃,他柔美的面容也被衬上一层诡异的色泽。
  璧奴突然原地站定,眼睛直直望向远处被碧绿火舌舔噬的殿门,缓缓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程长离看在眼里,却当做没有看到,默不作声站在一侧,任由寒风拂起他柔软宽大的长袍。
  璧奴仰着头,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着,他双目圆睁,似乎对眼前所见的感到分外错愕。终于,他缓缓低下头来,转向哥舒叶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他的动作很僵硬,每移动一分都貌似无比艰难。
  从远处看来,他这副模样倒有些不像真人,反而有些像是手脚都□控在他人手中的木偶。
  哥舒叶神色未定,见有人朝他走来,竟不由后退了一步。
  璧奴走到他面前,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木然地看着他,随后屈身跪下,口称:“殿下。”他的声音极为平静,脸上亦是纹丝不动之色。
  哥舒叶看清了来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笑了出来,道:“一切都结束了,薛青衫,你做得很好。”
  他依然跪在地上,抬眼望哥舒叶一眼,又垂下头去,眸中波光有一丝晃动。他犹豫片刻,颤声问道:“殿下,阿……槿夫人,她在哪里?”这一句话却带着前所未有过的惶恐和不安。
  哥舒叶没有回答,只抬起手臂朝帝寝处一指,鬼火熊熊,宫殿坍塌。
  他膝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口中不由地喃喃自语:“她、她死了?”
  程长离走上前来将他扶起,压低声音道:“薛将军,你忍辱负重多年,今日之事,也是多亏有你。”
  此时宫中内外均已被王岫带来的金龙卫控制住,哥舒叶遇事不稳,终究难成大器,不可依托于他。这一路全靠着程长离为他出谋划策,必要时替他下决断,才不至于失手。否则话,以他那副鲁莽的性子,恐怕早已有千百次被别人砍下脑袋。
  尽管如此,眼下他们仍身处深宫中,人多眼杂,有些话依然不可明说。
  薛青衫低垂着头,缩在衣袍下的拳头却紧紧捏住,指甲刺破了手心,鲜血一滴滴沿着衣袖落下,而他却是浑然不知。
  红色的血,青绿色的火光,兑在一起的颜色令人恶心。
  哥舒帝这一死,世间再没有璧奴这个人,从此他也可以用回薛青衫的名字,取回原来的身份。
  但薛青衫又是什么人?他人生的前十年被训练成不惧生死的死士,后十年因容貌与前朝皇子相仿,便被身处高位的人施了个李代桃僵之计,从此成为君王身边的娈童、暗探。
  佯装痴傻多年,日日带着面具做人,早已把原来的自己遗忘掉。
  唯独在‘母亲’和‘妹妹’面前,他或许才可以暂时卸下一些防备,找回一点属于人世间的脉脉温情。可惜就连这一点,说到底也不归他薛青衫所有。
  璧奴是谁?他薛青衫又是谁?如今再细究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槿夫人有此劫难,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哥舒叶生性多疑,而他身边的程长离又阴沉难测,料想也不会好心到给她一个善终。
  但他心里却还存着一线希望,毕竟他叫过她一声阿母,无论她身前身后有过什么非议,在他心里,她依然是慈母的形象。
  如今这线希望湮灭了,他才知道‘母亲’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为什么?”薛青衫看着程长离,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他多年扮作他人,言行举止多是荒诞呆憨之态,但偏偏忘记了该如何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绪。见他没有回答,薛青衫又追问一遍。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程长离淡漠作答,随后又换上嘲讽的语气:“薛将军何必如此失魂落魄?莫非是真把那恶毒自私的女人当做生身母亲了?”
  “住口!”薛青衫陡然翻掌击出,这一击去势极狠,而程长离又恰好站在他面前,背负双手,身前空门大开。
  岂料薛青衫的手在距离程长离身前三寸顿然停住,便再也无法前进。薛青衫只觉自己这一掌如同落在一团棉花上,最是绵软之物,偏偏将他的掌力化于无形之中。
  薛青衫缓缓收回手,也冷静了下来。
  他从来都不是易怒之人,否则也不能在哥舒帝身边多年,而不被他怀疑。这一掌出去,他便明白了自己同程长离的差距有多远,刚才若是程长离有意反击,恐怕他也接不下几招。
  程长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淡漠语气中隐隐透出几分同情之意:“木偶最大的悲剧不是身为木偶,被他人所操控,而是某天它突然发觉自己是木偶,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操控。”
  薛青衫默然不语,只垂着眼望向自己血迹斑斑的手。
  “或许,”程长离目光移向某处,突然笑道,“还有更糟糕的。”
  身后脚步声响,稀稀落落,似有三四人朝他们走来,惊动了周围的金龙卫,于是听到几声兵器交鸣。
  薛青衫回过头去,便看到绿樱一身缟素单衣站在那里,四面空旷,什么鬼火,什么宫变,好像已经离他们很远,连周围众人的对持也几乎化作了背景。
  而她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薛青衫不由记起很多年前,同样是在这座宫殿里,眼前这个清瘦单薄的孩子就是那样一边哭一边扑到他怀里的。那时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开,还把眼泪鼻涕都糊了他一身,偏偏他只能摆出一副呆滞的模样傻站着。
  那时他觉得她总是哭个不停,就连独处时也是在默默饮泣,真是个既麻烦又惹人厌的孩子。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女孩的泪水已经流进他心里,移也移不走了。
  “绿樱?”哥舒叶惊道,抢在他之前朝绿樱走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见绿樱回答,旁边已有寒光闪过,夜光握着兵器将他拦住,冷冷道:“你最好乖乖站在那里。”
  薛青衫看清了她的面容,果真同绿樱一模一样,心道她应该就是那天闯进洵都宫的、阿母的另一个女儿了?怪不得那天他总觉得绿樱对他说的话有些微妙,像是窥出某些端倪,而一步步试探着他。
  “你……”绿樱站在他十步外,定定看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哥在哪里?”
  这一句在薛青衫心里炸开一个惊雷,他眼神闪烁着,一心避开她清亮的眸光:“你、你都听到了?”
  “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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