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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子非狐 作者:凤蛮娘(晋江2012-07-03完结)-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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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起来,软绵绵倒入身侧一人手中。
  数名婢女垂着头站在左右不远,目光呆滞有如木偶。
  夜光揽着怀中的绿樱,将她扶上身后玉簟上躺着,又替她拢好衣袍,盖上锦被,免得让她受凉。
  低头看见绿樱的手露在衣被外面,伸手一触,竟不如她腕上玉镯温暖。
  她这个姐姐从小气血不足,即便是暖春的天气,她的手脚依然要比别人冷,只好走到哪都揣着手炉。
  夜光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塞入被窝,然后低趴在她的床榻前,只露出脑袋呆呆望着绿樱。榻上的人睡得安稳祥和,对周围一切都浑然不知。
  多年前遗失的珍宝终于找回,可夜光始终笑不出来。
  年华最是无情物。
  那时床榻,四周常围着山水画屏,只需将床前屏风掩上,再垂下帘幕,外人便无法察觉床榻上是否有人。
  夜光布置好一切,见绿樱的衣裳首饰都放在一旁,遂比照着绿樱身上所穿的选了几件,匆匆换上。
  她和绿樱是双生女,生来便极为相似,只需用斜红掩了眼角泪痣,收起脸上的媚态,再低眉顺眼些,谁能辨出她是绿樱还是夜光?
  夜光有此举动,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
  原本她只是按捺不住对绿樱的思念之情,这才再次偷偷溜进陈王府来,然而却听到了绿樱和婢女说今日是母亲的寿辰。
  或许槿夫人早已忘记自己生过这个女儿,但不意味着夜光会忘记她这个母亲。夜光在心里对自己说,只看看就好,看一眼就好。
  夜光不愿再躲在暗处偷看,她知道自己如果贸贸然出现,只会引来祸患,便想出这个计策来,欲借绿樱的身份回宫走一趟。
  几个婢女直愣愣站着,一动也不动。夜光上下打量着她们,从她们身上的服饰猜度着哪一个才是绿樱的贴身女婢。
  双丫髻上缀着珠簪,一身衣裙苹婆绿,且还是上等的云葛。几个婢女中,要数这个为绿樱梳头的小丫头穿得最好。
  夜光举手落在她肩上,轻拍一下,那婢女缓缓抬起眼来,眼中依然空洞。
  “你叫什么?”夜光问。
  “思柳。”
  夜光将其余的婢女都赶到屏风之后,然后学着绿樱的步态举措,慢悠悠迈开步子,走了几步,觉着自然了,这才推门而出。
  思柳垂着手,默默跟在她身后。
  车驾早已备好,拉车的是一对毛色纯墨的骏马,一见夜光出来,纷纷望向她,用前蹄刨地,鼻翼猛烈收缩着,像是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主人。
  反倒是周围的嬷嬷仆从都垂手恭敬站着,一点也没觉察出他们的良娣不是往日的那一个。
  骈车四周垂着紫幔绣带,车驾后便是绿樱为槿夫人准备的寿礼。
  夜光由思柳扶着登上马车,车帘落下,只听得前方马鞭一抖,车轮辘辘而行,驶向皇城宫阕。

  似曾相识

  广殿栋宇,极之弘规。巍峨宫阙如耸入云霄之中,碧瓦朱檐映着云霞蒸腾,煌煌不可逼视。
  洛阳帝宫乃是前朝太宗所建,十年前的战火并未将它焚毁,如今这里依然是新皇的宫殿。
  夜光坐在紫幔骈车中,拂手牵起一角帘幕,静静望向前方。幼年时她曾住在这里,却始终没有机会仔细看过它,逃出洛阳时也是如此匆匆,尚不及回顾一眼。
  时至今日,她终于再一次回到这里,只是没有想过是以这样的姿态归来。
  马车从禁宫侧面的开阳门入,层层宫门次第而开,又在身后默然掩上。
  夜光从车帘缝隙处看去,触目所见皆不是十分熟悉,心中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涌出诸多感慨,反而极其平静安详。此时的心境犹如无风时的湖面,不泛起一丝涟漪,只倒映着四周飞鸟山林。
  夜光倚着车壁,倦倦垂着双眼,想着自己见到槿夫人时到底该说些什么,会不会连一句“阿娘”都说不出口?她向来是那样地不喜欢自己,或者说,她恨不得自己从未存在过。
  夜光对她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自从见到绿樱后,那些故人往事似乎一瞬间都牵了出来,爹娘、兄长、姊姊,这些称呼是那样陌生,陌生得像是自己从来就未曾有过。
  被疏离,被抛弃的滋味她早已受够!就算这一生都孑然一人,无福拥有亲缘,也没什么大不了。
  曾经夜光总是这样认为。
  然而当再次靠近他们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怀怯怯地想要呼唤他们,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关系。
  只是那个人,她大概也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吧?
  夜光无意去破坏什么,更没有想过扰乱他们的生活,只是想静静地,借绿樱的身份一回,以一个女儿的姿态去见她一面。
  或许这样以后,自己也能够彻底放下。
  马车在某处宫门前停下,有几名宫人早已等在那里。思柳扶夜光下了马车,便垂手低眉退到一旁。
  几名宫人向她略施了礼,接着便引着她前往槿夫人所在的洵都宫。
  洵都宫之名,取自《诗经》中一句“洵美且都”。据说那位风流的哥舒帝本不通文墨,但为了讨好心爱的美人,绞尽脑汁之后才从诗经里寻出这么两个字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千辛万苦选出来的这一句“洵美且都”,前面恰好有一句是“有女同车,颜如蕣华”。仿佛是时时要告诉他人,他的这位美人正是从前朝后宫里抢出来的蕣华夫人,是他用十万铁骑换来的战利品之一。
  以武力夺得美人归,或许是他们这些异域儿郎一生都值得夸耀的事情吧?
  夜光站在洵都宫门前,举目望着眼前重重飞檐,又是一阵恍惚。
  这里自己似乎曾经来过!
  对了,是那个时候!年幼的自己甩开时时环绕在左右的宫人,踏出那一方长满青苔杂草的小小院落。
  宫道交错纵横,她却不知该走去何处,更不知前方是什么地方。逃出那个牢笼本身便是全部的成功与喜悦,夜光根本无暇顾虑到其它。
  眼下她所要做的便是在他人尚未发觉她之前,尽力将这段美好时光延长。至于前方是哪里,丝毫不重要。
  她贴着宫墙一路小心翼翼,惟恐被人发觉。周围的每一声响动都让她分外惊奇,翩跹走过的美貌宫人,靴声橐橐的高大侍卫,就连墙头迎风婆娑作舞的小草都充满着蓬勃盎然的生机。
  夜光背靠着墙,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头,身体中似乎有个声音在高昂地呐喊着,要她放开所有的束缚,迎着风飞奔,最好就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天尽头。
  突然间,前方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夜光忙躲入宫道拐角处,朝外偷看。那声音渐渐靠近,又忽然在原地站住。
  夜光心中既害怕又好奇,正犹豫间,便看见对面墙后也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谨慎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一瞥望见人影,便猛地闪了回去。
  惊鸿掠影般的一眼,夜光只辨出那人同样是小女孩,而相貌却看不大清,只有模模糊糊一个样子。然而就是如此朦胧的一照面,也叫人心惊称奇。
  她忍不住慢慢走过去,却见对面那人也慢腾腾地迈出脚步。
  小动物般的双眼,微微翘起的小嘴,果然一模一样,如与镜中人对视。
  两人相互走近,几乎是同时地,各自举起一只手朝对方身上戳了戳。
  咦!不是镜子!
  又扬手朝对方脸上掐了一把。
  啊!是活的!
  这是夜光记忆中第一次与绿樱相遇。
  或许她们在襁褓中时,也曾手压着手,脚压着脚,一起打着奶嗝睡觉。可惜这段或许有过的经历,发生在她们拥有记忆之前,就算真的存在,也等同于无。
  那时夜光并未见过其它孩子,还天真地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一个模样。
  绿樱也只是懵懂的孩童,拉着夜光的手互相打量,又说她名叫绿樱,因为出生之时正值禁苑中御衣黄盛放。
  御衣黄是樱花诸多种类中很珍稀的一种,花瓣呈淡绿色,花心略带浅黄,绽放时花朵隐于绿叶中,只余细细幽香萦绕在鼻端,极细极淡,时常被其它花香压盖过去。
  绿樱问她名字是什么,夜光却答不上来。“夜光”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后别人给取的,而幼时的她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绿樱没有再问下去,只说她是偷跑出来的,夜光忙说她也是。两个小孩子相视一笑,觉得彼此间又亲密了许多。
  绿樱拉着她一直跑到洵都宫前,那时洵都宫还不叫洵都宫,而是一处几近废弃的冷宫。
  绿樱轻叩门环,宫门细细开了一缝,露出一张饱经岁月洗刷的脸。那老宫人见来人是绿樱,便喜笑颜开启门迎她进去。然而转眼望见她身后的夜光时,却刹那间褪去血色,直直戳在原地。
  冷宫中藤蔓杂生,虽有阳光照入,依然倍觉阴冷潮湿。绿樱却毫不在意,轻车熟路地拉起夜光的手进去。
  格子门上的纸早已破烂不堪,冷风幽幽从四面吹入,拂动宫室中垂挂着的五色帘幕。不知是谁藏在飘拂的纱罗后面,懒懒地笑着:“绿樱,我的好姑娘,到姨母这里来。”
  绿樱喜滋滋跑过去,高高举起手中的物件:“姨母,珍珠!我给你带来了!”
  那人斜眼递到夜光身上,没有去接绿樱手中之物,反而错开一步径直走到夜光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居然是你,我还当她已经把你杀了。”
  那似乎是个正值绮年玉貌的女子,只是发髻蓬乱,衣裳不齐,眉目间分明有一股阴冷之气。夜光与她相距甚近,只觉她的目光似乎比常人要涣散些。
  莫非是个疯妇人?
  “好可惜。”夜光不知从哪生出的感慨,学着老宫人谈起旧事时的语气轻声叹了一句。
  那女子却哈哈大笑,手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夜光吃痛,一把将她甩开,然后拉着绿樱连连退后。
  她也不追过来,只是指着夜光一直笑:“你在可怜我?这世间所有的人都能可怜我,就你没有资格!……我失去的东西有够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替我全部讨回来?”接着又说什么她的咒术没有不灵验的,随后仰天大喊着一个名字,反反复复念着,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夜光越听越是不解,身旁的绿樱早已被吓住,手上一松,那一捧璀璨明珠便滚落一地。
  冷宫的大门突然被人破开,无数人接连闯进,嘈杂人声一扫此间的幽冷。
  夜光尚不及反应过来,身前晃过一袭华美衣裙,几乎晃花了她双眼。两个力气极大的宫人将她和绿樱远远分开,眼前又闪过绮罗绫锦,迎面便是一掌。
  夜光只觉眼前都是星光,捂着嘴从地上爬起来,舔了舔从唇边流出的东西,只觉满口都是腥味。
  抬眼发觉那个疯癫的美妇人也被几个壮妇按倒在地,却还挣扎着大笑,直到嘴巴被人用泥巴填封住。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夜光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又被禁足,而那些一直照料她的宫人有段时间走路都不是很稳。
  后来从宫人们语焉不详的对话中得知,冷宫中的那个女人是曾经圣宠一时的华颜夫人,蕣华夫人的亲妹妹。
  当年两人一同被选入宫中,同时得到圣上的宠爱,并称“淮南双姝”。可惜好景不长,华颜夫人自小产后,脾气变得极差,不久后便发了疯。
  冷宫那处宫苑原本是她当夫人时住过的地方,在她疯了以后,圣上也没有将她迁到别处,依然让她留在那里。
  只是他从此再无踏入那里一步,任她的宫苑长满荒草,夫妻恩情一夜成空。
  几经辗转颠沛,当年的华颜夫人已不知魂归何处,而她的姐姐蕣华夫人却依然风采依旧,一身荣宠不减当年。

  璧奴迦若

  待夜光将思绪从往事中抽回时,已身处洵都宫中的一处暖阁,宫人让其等候夫人传唤。
  思柳被带到了别处,暖阁中除了她,便只有几名宫人在左右伺候。
  室中暗香如缕,燃的不知是何处寻来的奇香。
  夜光起身踱到屋中几盆牡丹前面,假装作赏花。姚黄魏紫,开得正是时候,而夜光其实无心观赏。
  几扇轩窗敞着,她却倍觉闷热,连心情也变得十分烦躁。
  这分明还是早春时节!
  可她的心境为何如此凌乱?
  仿佛团团浓雾笼罩,数步开外便是一片茫茫白色。而浓雾之后似乎掩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让她不由想要退却逃开。
  趋利避害本是一切生灵的天性。
  但夜光一察觉到自己有逃避的想法时,却愈加烦躁恼怒。
  她性子中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拧劲,只恨不得直接抽出长刀来,手起刀落将浓雾斩破。她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阁门霍然被拉开,将漫天斜阳暮色都迎进来,连地砖染上一层霞色,如烈焰焚烧。
  一人逆着光疾步朝她跑来,夜光半眯着眼,侧首避开那道与他一齐到来的炫目光芒。等来人站定时,夜光才看清他的容貌。
  那人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分明是到了加冠的年纪,却并未束冠,满头乌发随意用发带挽着。他似乎跑得很急,捂着胸前微微喘气,随后绽开一个傻乎乎的笑脸:
  “妹妹!”
  这便是令王岫感叹不已的前朝昌王,如今的痴儿周璧了。
  虽是一母同胞,夜光却并未见过这位兄长,这其中的原由说来酸涩,不提也罢!
  如今兄妹初次相逢,所处的地方却有些微妙。好在这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是傻子,而另一个还震撼于兄长的美貌中,谁也不曾察觉至此。
  周璧五官柔和,分开看时并无出挑之处,一旦凑到一起,便格外的赏心悦目,皎皎容色甚至比女子更艳更丽。
  倘若他的目光中再少些呆滞空濛,就算是再英挺的入鬓剑眉,恐怕也压不住他眉眼间的风流婉转。
  怪不得王岫连连感慨,说他既然已是痴了,又何必有如此美色?君子怀璧已是大过,何况你这落魄失势的前朝皇子?
  萧融匍匐在对面屋檐上,将暖阁中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自夜光再次偷偷潜入陈王府,便被萧融发觉,随即他也跟了过去。夜光似乎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跟踪,也不知是她太大意了,还是当萧融是隐形的。
  既然如此,萧融干脆明目张胆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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