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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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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八道。”粗暴专断。
    “骂吏部还是骂某?”
    哗啦一声,帘子重新落下来,许稷便被隔在了帘子外。然她又自己挑起了帘子,歪着脑袋盯住王夫南:“某不会走的。”
    诸举子见状议论纷纷:“他们在说甚么呐?”、“曾君离得近,听到说甚么了吗?”、“好像是有甚么过节,恩恩”、“许君可真是倒霉呐”、“大约是家里的矛盾吧……他们是妻兄与妹夫的关系呢诸君不知道吧”、“噢噢原来如此,不过王都尉仗着自己力大个大欺负许君颇有些过分也”。
    王夫南索性锁了窗,走回诸举子面前,房内瞬时安静了下来。
    毕竟见识了许君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想惹火王夫南重蹈覆辙。
    而许稷则靠窗席地坐下,看日头又移了一移。她听里面王夫南开始讲课,忽低头从怀里摸出那项坠来。
    这当真是父亲的项坠吗?连项绳都看起来都与自己的别无二致。
    她并不了解他的父亲,也不知道他的模样。
    她出生后不久,他就消失在了西征的战场上。有人说他是单纯死在了西戎军的铁蹄之下,也有人说打扫战场时未见其尸身,故他很有可能是弃军叛逃,又或者去做了西戎军的俘虏。
    总之,他不见了。
    但她知道那都不是事实。
    卫征是生死许国的人,是拼到只剩他一个人,都要将沦丧国土夺回来的人。他不会叛逃,更不会甘愿受俘。她知道,哪怕并没有找到尸身,但他消失不见,便是再也回不来的意思。
    她母亲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对国家而言,他的赤忱之心日月可鉴。可对于家庭,他却并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
    且他心性举止古怪,即便是真做出“将自己的战马项坠送给一个不太熟识的孩子,再顺便定个亲”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
    但那天王夫南将事情全抖给她的那一瞬,她还是被吓到了,以至于后来几天她都战战兢兢,甚至不大想面对他。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会突然有人逼问她父亲生死,更想不到父亲会与一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小辈有那样不可理喻的交集。
    那晚的王夫南与往常很不同,她无法忽略他言语举动透露出来的执着,且她清楚这执着可能与卫征有很大的关系。
    他选择如今的路,成为现在这样的人……都可能受了卫征的影响。
    在他眼中,父亲又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许稷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他,因在父亲短暂的人生中,他与父亲甚至有过交谈,而她却完全没有机会。
    天一点点黯下去,许稷在校场兜兜转转一整日,却完全入不得公房。
    举子们经历了一天的劳困,纷纷赶在承天门敲鼓前离了校场。
    而许稷则在这时走到了公房外,候着王夫南。
    公房内亮了灯,王夫南却迟迟不出来。许稷皱眉,忽闻到酒菜香。就在她揉了揉饿了一天的肚子、打算耐心等王夫南吃完时,门却霍地开了。
    许稷蓦地抬头,门口却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倒是酒菜香气变本加厉地溢了出来。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西边窗子却忽探出一个头来。王夫南好整以暇看她一眼:“香吗?”
    语气和她之前俯身低头问他“书好看吗”全然一样,简直是在报复。
    更过分的是,见她不为所动,王夫南竟是将酒菜连同案几一道搬到廊庑下,在她面前坐下来吃。
    王夫南不急不慢饮完一盏酒,手脚就渐渐热起来。他抬头看许稷,许稷则平眉顺眼地问:“都尉有没有可能改主意?”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了。”王夫南兀自又倒了一盏酒,“你去同吏部说不想去河州,南衙考核一事上我便不会为难你。”
    “王都尉的目的是不想让我去河州?”
    “是这样想的没错。”
    “为甚么?”
    “从大局看,河州眼下不缺文官,你过去毫无意义,且我可以肯定,若你不去,吏部暂时也不会再安排人去。”他一本正经道,“而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可能放着未婚妻去送死。”
    许稷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又说:“淄青遣使奉表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稷陡蹙眉,但她又随即恍然。
    淄青让出三州给朝廷,其中空职朝廷则必然会安排自己人过去,但朝中多数人都怕淄青出尔反尔会出事,故不肯去三州任职,倘若她主动提出要去呢?
    即便她是第四等及第,看起来好像没甚么选择权利,但淄青的事摆在这里,便是绝好的机会,是足以令她翻上台的跳板。
    “看来你改主意了。”王夫南留意到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倏地端起酒盏起了身。他道:“我也改主意了。淄青三州虽比河州安全些,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得习些保命本事。”
    许稷抬眸看他,而他则隔着矮几将酒盏递到她面前,两边唇角俱是弯起,笑窝看着也分外可恨:“既然白天落下了,晚上补吗?我今日值宿可是闲得很呢。”

☆、第23章 二三滂沱雨

许稷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颊边梨涡更深。暮色中她忽抬起手,掌心朝上手指往里勾一勾,示意王夫南靠近些。
    王夫南果然上当,低头等她答复,可许稷却猛地将酒盏往他头上一扣:“别动,不然上次的冒犯,许某永不会原谅你。”
    王夫南闻得此言,便只能保持俯身低头的尴尬姿势一动不动,而承天门的鼓声也终于“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坊门将闭,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在此补白天落下的课。”他抬眸用余光观察她的神色:“难道不好吗?”
    “多谢十七郎好意,不过某尚有比部公房可歇。至于这里——”许稷扫视一圈,“留给十七郎好好休息吧。”
    她重新看向王夫南,往后退了一步,俯身甚至推手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出了廊。
    一火长遥遥瞧见此景,不由瞪大眼,心说都尉近来这是怎么了哦,头顶酒杯是要练杂戏吗?
    待许稷走远,王夫南这才取下头上酒盏,借着廊下灯光看了一圈。
    杯壁没有口脂附着,低头轻嗅,只剩甘冽残酒香。
    ——*——*——*——*——
    次日天刚亮,许稷便已洗漱完毕从比部值房出来,抖落抖落身上浅青袍子,径直往吏部去。
    李令史正在院中指挥庶仆清扫廊庑下的地板:“边边角都要擦到才行哪!不然又要被骂邋遢了,哎御史台也是管得真宽……最近老下雨地板怎么干净得了嘛!”
    抱怨声暂歇,李令史扭头便瞧见青袍许稷走了进来。这一切仿佛是在他预料之中,他脸上自然地撑起笑意来,对许稷一拱手,很是客气地说:“许君早啊。”
    “令史早。”许稷同样一拱手,“裴尚书可在?”
    她原想近来因圣人抱恙朝会暂停,裴尚书这个时辰应该已到公廨,可没想到李令史却说:“尚书一早便去了政事堂,恐是要再晚些时候来。”
    “那某过会儿再来,叨扰。”
    “别别别——”李令史忙接着道,“尚书有交代,若许君来找请入内坐。”说着又招呼庶仆送茶备火盆,自己则领许稷往公房内走。
    吏部今日的特别照顾令许稷有些意外,这是算到她要来啊。
    火盆里噼啪声不断响,一盏茶热气袅袅,隔壁公房有书吏不断跑进跑出,似乎非常忙。
    许稷算了算时辰,又撩开帘子看了眼窗外,瞧见李令史又领着一众举子往校场去了。而李令史前脚刚走,裴尚书便挪动着圆润的身体回到了吏部公廨。
    吏卒与他交代了许稷到访之事,裴尚书竟是一挑眉,心说来得可真是快啊,于是接过庶仆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径直往里边公房走。
    许稷已坐了好一阵子,听得外面脚步声霍地起身,见紫袍尚书进来,便俯身一拜。裴尚书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坐。”
    裴尚书开门见山:“许君特意前来,可是对昨日拟授存有异议?”
    许稷应了一声。
    “可有何想法?”
    “下官想自请调往淄青三州,不知可否商议。”
    裴尚书到底沉得住气,问她:“密、海、沂三州有八县尚有空职,你可有相中之所?”
    “密州高密县。”
    裴尚书猛地一挑眉,胖胖的脸颊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就在他到回到吏部之前,赵相公刚与他说过:“二十四郎啊,让许稷去河州,他就当真会去吗?河州现在是甚么地方,九死一生,聪明人都不会去的。可他不想去能怎么办?若他足够聪明,就知道除了自请去淄青让出来的那三州,便无更好去处。淄青虽也不是甚么太平地方,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啊,他会明白的。”
    裴尚书又问:“既如此,相公为何不直接授其淄青三州地方官?也免却了这其中麻烦。”
    赵相公道:“二十四郎,你都已服紫了,却还是不懂官道趣味啊。其一,是看他够不够聪明,若榆木脑袋似的二话不说直奔河州赴任,那便是不懂变通之辈,死了就死了;其二则是看这其中有谁替他周旋出主意,会劝他去淄青者,恐也有心往淄青去;其三便纯是乐趣也。”
    “那依相公看,他会自请去三州哪县?”
    “高密。”
    “为何?”
    “高密临海又最富庶,易展身手,是翻盘的好去处哪。”
    裴尚书想着赵相公的话回过神,看一眼面前这年轻人,不由想,后生们自以为翻出了鲤鱼塘,其实还只是在水面扑腾啊,要真想越过龙门,尚早,尚早矣。
    他与许稷表示此事需再商议斟酌,便令人先送她出去了。
    而许稷走出吏部,沿着尚书省廊庑一路往东走时,却也是对着迎面寒风轻叹了口气。她以为可不受摆布,不成为第二个练绘,可到底还在局中。
    这局,会有翻的一日吗?
    行至校场,举子们竟是不在公房听课,而是各自拿了刀剑跃跃欲试,大有“你有种来啊我砍死你哦”的架势;当然也有性格疏淡者,姿态高贵地拎着大刀站在一旁冷眼看,满脸都写着“诸君可真是蠢啊”。
    王夫南虽深知这些举子纪律观念淡薄,也早做好了准备,但带这些人确实十分累人,因他们的主意实在太多了,主意一多便涣散、爱指点,个个俨然是带兵将领的模样。
    王夫南的副手某果毅都尉在旁看着叹道:“书生误国,书生误国也。”
    话音刚落,一杆标枪就朝他飞去,若不是避得及时,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也。
    “乱丢枪乱舞刀乱议论者统统不过!”果毅都尉很是火大,毫不客气地揪了某敕头当反例,这些人便终于安分下来。
    许稷刚想过去便被一防合给拦了,那防合道:“都尉说以许君之身手,已不需与他们同习,遂请那边歇着。”
    许稷远远看了一眼王夫南,只见他正与一举子示范如何攻击要害,似乎并未看见自己,于是就随防合去耳房歇着。
    耳房除了一册手抄靖公兵法便再无他物可打发时间,许稷翻了一会儿,旁边庶仆道:“这是都尉抄的呢!”
    “是么?”许稷未认真看过他的字,仔细看下来,他的字倒是极其秀整谨慎,令许稷有些意外。
    一册兵书打发了漫长的上午,待到了下午,因举子各自散去,王夫南才露了脸:“在石瓮谷时曾说要教你用弩机的,出来。”
    许稷顺手牵了兵书,老实跟他出去习新武器。弩机不比弓箭,弓箭家家户户可备,但弩机则民间禁用,许稷之前也未好好瞧过。
    王夫南所持乃单兵使用的小型弩机,望山(瞄准器)悬刀(扳机)、钩心等部位均做得十分精巧。他在一旁做示范如何张弦装箭,如何扣住弓弦,又如何置箭于箭槽,再如何瞄准,如何扳动悬刀……姿态严谨认真,许稷亦看得十分专注。
    箭飞射而出时,王夫南骤然偏头看了眼还沉浸其中的许稷。
    她专注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收回目光,瞥了眼地上另一只弩机,对许稷道:“愣着做什么,拿起来试试。”
    许稷回过神,俯身就去拿那弩机。别看这弩机个头算小,但支起来时胳膊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许稷顺利将箭栝顶在两牙间的弦上,侧头通过望山去瞄准时,手却因难负荷这重量而微微发抖。
    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腕:“不要慌,瞄准了再扳悬刀。”
    温暖气息就在头顶,许稷不自觉抿唇皱眉咽了下唾沫,沉下气瞄准靶心,手指坚定地扳动了悬刀,几乎是眨眼间,箭便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王夫南瞥见了她脸上飞转即逝的喜悦。
    因习射顺利,仅过了一个时辰便暂告一段落。
    两人正议论近身格斗时,天色沉沉,青鸦哇哇啼叫,校场便显出几分萧索阴森,许稷抬头看,却已是阴云压城,风也大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豆大雨点就毫无商量地猛往下砸。王许二人骤然反应过来,王夫南正要拽了她往东边公房跑,可许稷却是立刻俯身收拾地上散落的军器,紧迫中却透着从容。
    她也是与卫征一样,做什么事都要做到底绝不丢三落四的人哪。
    可待她收拾完再拎着弩机跑回公房,浑身均已湿透,且站在廊下又不敢往里走,因太脏了。雨水顺着袍角往下滴,裤脚靴底均是泥,实在狼狈。
    王夫南瞥她一眼,低头脱了靴扔在走廊里便径直往里去。许稷见他如此,也将靴脱了扔在外面,卷起裤脚跟着进去了。
    外面黑云压城,屋子里一片晦暗。
    王夫南自值房中取了衣裳手巾来丢给她,指了隔壁一间公房道:“那边无人,去那边换。”
    许稷冻得发抖,不计前嫌地拿了王夫南的衣裳便进去了。王夫南见那门“砰——”地关上,莫名愣了一下,回过神往火盆里添了两块炭,将门窗关上,便不拘小节地换起衣裳来。
    可湿衣裳才刚扒下,连汗衫子还没来得及穿好,那边许稷忽然开了门。
    王夫南显未料到她换衣裳宛若神速,下意识“喂”了一声!
    许稷恍若未闻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嚷甚么?上次不是见过吗?”

☆、第24章 二四君子约

提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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