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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彩云国]人之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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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是真亏我可以让他混进府才对。
瞎了瞎了,大家都瞎了。
他向侧踏前了一步,让假石完全挡去他的身影。
「章小姐,你知道萧小姐的正房在哪儿吗?」
萧贵的房间?内宅女眷的院落,难怪他不知。我抿抿唇,没多问,低声为他指了路。我在小时候就时有来访知府府第,说不定要比现任知府一家人还要熟悉路径。他向我确认了一次方向,就闪身出了花园。望着他的背影,我开始觉得御史变成了跟蜘蛛侠一样的职业。明明这本来只是个言官好不好?
我在花园里再歇了一下,估摸着开席了便回去。我和各府小姐一起看着戏台上的热闹,听她们评点最近新到的胭脂首饰,心下琢磨着要章家旗下的铺子多进些甚么货。
「章小姐,」知府小姐萧贵难得地向我搭话,「你在想甚么呢?是在想林牧大人和李文显大人给你布下的功课吗?」
我老实地说:「不,我是想着家中铺子要进的货。听说萧小姐你喜欢红州来的橘子红?这的确是种好颜色,就是有点难得,供货不稳,我正在想着要进别的胭脂为好。」
听到喜欢的胭脂快没了,萧贵皱起了眉头。
知府夫人道:「我上次看你的房里好像还有一盒。连章家都弄不来橘子红吗?」说着,爱女心切的知府夫人当下就要侍女回房查看橘子红的存货。
……葵皇毅可还在知府小姐的房里……
我便插言说道:「橘子红真是不易得,一盒也不多,只够用上半月,而且每三个月才来一次货,每次的货也是少得很……」
知府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停下唤人的动作,抬手抿抿发际,「一次来货有多少盒?」
「不多,就三盒。」假的。不过在座的小姐夫人中,的确只买了三盒。我们隆清县并不富有,价比千金的红州橘子红就是进了贷,我都会将它销向其他县的分店。
知府夫人和小姐各买了一盒,而另一个买去橘子红的卢家二小姐,弱弱地举起手,将自己那一盒贡献了出来。如此,知府夫人就轻描淡写地垄断了县内的橘子红──至少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卢家二小姐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双手死死地绞着手帕。她不敢瞪知府小姐,只好暗暗剜了我一眼。
我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眼神,不再说话,静坐在位上。
我最后故意将气氛搞得有点僵,以便我借口有事,先行离席。葵皇毅应该不至于弄出事来,不过就怕万一,萧府并非久留之地,我还是先走为妙。我让侍女燕甜帮我去送了一枝珠饰给刚才让了橘子红出来的卢家二小姐,当是赔罪,我自己则是先走向停在后院的轿子。一掀帘,四目相对,差点没将我吓到。
葵皇毅怎会躲在我的轿里?他的手上还抱了一个大包袱,天知道他卷了多少东西……知府大人肯定要被气疯。
我连忙进了轿,放下帘子。
他率先向我解释:「我带着东西混不出去。」
「混不出去您也下手?」信你的是小白。
「晚上戏台一收,我可以跟着戏班子出去。」
我困难地半蹲在狭小的轿子里,侧头望着他──那有甚么原因让你来找我?
「为免夜长梦多。」葵皇毅似乎也深明走为上着的道理。
「我可能会被怀疑的。」提早离席的只有我一个。
葵皇毅挑起了一边眉毛,「章府打算当墙头草?还是本来就是萧家的走狗?」他的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初见时的好好青年现在真的全都跑了个没影。
瞎了眼啊瞎了我的狗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家都是天下的走狗。倒是大人您,这是在当贼子吗?」扣大帽子,谁不会?我还亲眼见证你刚刚偷东西来着。
「今天的天气很好。」
……有你这样光明正大地拉开话题的吗?我想了想,道:「如果忽然多了一个人,轿夫一定会注意到的,我今天是顾外面的轿子,我信不过轿夫。」我看了看他那身不堪入目的乔装,「您留在这里,我自己出去。放心,我的侍女叫燕甜,可信的,您给她个信物就可以。」
说罢,我就伸手将满头的金钗子拔下,随手挽了个普通的发髻。我将金钗交到葵皇毅的手上要他帮忙先收着,他掂了掂重量,又挑了一下眉。
「全都是假的。」我不以为意,只挑出了其中一枝镶有贝壳的假金步摇,「这枝钗是我的信物,待会儿燕甜来了,你将它给她看一下,说明情况,她会将你先带回章府。」
葵皇毅点点头,我就转过身,小心地压着轿帘出了轿子。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转身掀帘入轿。
「您是打算不再回萧府?」
「嗯。」
得了答案,我再次掀帘而去。
葵皇毅一声不响就溜走,帮忙介绍他进来的人一定脱不了关系,我得让那人也赶紧跑掉,另行安置。将事情都打点好后,安插在萧府里的人就偷偷的将我送走,我顺利混了出去。换过一身普通服饰的我在大街小巷中走着,正想着等我将手中的一串糖葫芦给吃完就打道回府,却没想正好遇见了一出扛孀的闹剧。
所谓扛孀,就是逼嫁寡妇,不理会寡妇的意愿,直接扛走对方送入新房。主持这种事的多是寡妇的亲人,而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逼嫁的人家也多是低下阶层,就是为了将寡妇卖掉的那几分彩礼。
见那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实在是哭得凄凉,我便向同在围观的街坊探听了一下事由。听说是夫家的人逼嫁,寡妇的娘家因为无钱赔还夫家当初给的彩礼,所以视寡妇为自家财产的夫家就想将她卖了,既省口饭,又可以换钱。
看看在场的人,可怜小寡妇的有很多,但没一个不视之为理所当然。
我心下叹一口气,举步回府。
这就是我身处的时空。
「小姐。」我经后门进府时,侍女燕甜已经在门后等着我,还给我披上件披风。
「天黑前,让人过去给城西十五街的刘家寡妇送二十两。」
「是。」
父亲从转角处走出,身后还跟了个葵皇毅。
「怎么了?」父亲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多逛一下才回。」
我瞟了父亲一眼──我倒是以为父亲会对葵皇毅避而不见,没想他们似乎已经谈上了。我笑了笑,上前扶着父亲的手,也向葵皇毅点了一下头,「没甚么,刚刚遇上了有人扛孀,我也就没兴致再逛了。」
父亲领着我们回转,「那都解决了?」
「我刚让人把钱送过去了。」
「记得要早,不然等天黑就坏事了。」
我垂头应是,「是,都已经吩咐过了。」天一黑,洞房花烛夜,成事后那小寡妇不是被逼死就只得认命。
「葵大人,」父亲抚着又白又长的大胡子,笑呵呵地偏过头,望向走在他另一边的葵皇毅,「是不是看不惯我们这些小地方的陋习?」
「别的地方确实是少见,」他的声音带了点冷淡,「被逼嫁者一般都可以告官。足见隆清县吏治不行。」
父亲哈哈大笑,「足见葵大人也确实是少到偏远的地方啊。」
我也弯了一下嘴角。父亲又在耍人玩了。山高皇帝远,与其盼望有一个好的父母官,还不如直接给钱将事情了了来得直接。吏治?想不到年轻时代的葵皇毅也有天真的时候。
用钱也好,有清官也罢,反正两者都同样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将社会改变。
葵皇毅反问:「如果扩大御史监察权,实行中央集权,那即使是偏远之地也不至出现百姓告不上去的情况?」
父亲笑着摇头,没接话。
我不好让来客受冷落,惟有接下话头,「葵大人,民女觉得问题不在于告与不告。以现行的律法而言,寡妇如无夫家许可是不得自行回娘家的,只有等娘家奉还彩礼才能听其去留自便。即使有县官做主,最多也是令夫家不许再卖寡妇,那穷人家的寡妇就要困在夫家一辈子。」实际上的问题还有很多,我却不打算和葵皇毅深谈,只略略说了两句。
葵皇毅随我们一步跨进饭厅,「章小姐的意思是修法?」
「是也不是。」是社会的问题,法律的框框条条都不过是社会的反映而已。我放开扶着父亲的手,向他们行了一礼,「我回去先行梳洗,父亲大人,葵大人,失陪。」
我一踏出饭厅,燕甜就迎了上来随我回房间,「小姐,已经让王大力去了送钱。」
「嗯。燕甜,葵大人是甚么时候到的?」
「一个多时辰以前。」燕甜跟了我多年,不用我再问就补充道:「他一到章府就用计将老爷逼了出来。然后他们就愈谈愈开心,刚才还一起走到庭院,恰好就遇上小姐回来。」
「用甚么计?」我就知道父亲不会想直接跟御史打交道,不过他会被逼出来也是有够好笑的。我掩嘴笑了一声。
燕甜面无表情地道:「没甚么,葵大人诓老爷说您出事,当时我也不清楚您的情况,章府上下就被他骗了。」
我伸手轻拍了一下燕甜的手背,「生气了?」
「没,就是觉得葵大人拿您的安危来说事,我很不爽。」
「他不拿我说事还能怎样?就是将府第都烧了也未必逼得出父亲大人。」父亲不是最聪明的人,但论隐忍待发装乌龟这一套,他是驾轻就熟。
「嗯,这么说也是。」燕甜点点头,「那我也不会不爽了,反正小姐也是常常说谎,我看惯了这类人的。都是有苦衷嘛。」
这个丫头真是甚么都敢说出口。
我摇头失笑。
「是了,刚才知府萧家的贵小姐送了信来。」回到房中,燕甜从桌上拿起一张花笺给我,「说是想请您后天跟她一起去五里亭郊游。」
郊游?是想结识林牧和李文显这两位名士才对。他们在五里亭下棋的事众所周知,但如无邀请,少有人会不识趣地凑上去。萧贵是想借我牵线。
我拿出一张自制的花笺写上一些恭维的说话,委婉地推了萧贵的邀请,然后在落款用端正的小楷签上我的名字,章泽兰。
「小姐,今天留了葵大人用饭。」一个小侍女在门边道。
「知道了。」我看向燕甜,「记得让底下人不要漏口风。」
燕甜递了一盘水过来,「您放心,葵大人到来的事只有内院和书房的人知道。」
我点点头,伸手在盘中掬水洗脸。
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开锣

我动用章家的人脉整理了知府一家的消费资料,顺道也查上了知府的亲戚。将东西都亲自整理好后,我只选了资料的三分之二出来打算送给葵皇毅。父亲过目后,再拿走了一半。我想了想,还是再移走一半,只打算拿六分之一的文件给葵皇毅。
「葵大人所图不小啊,」谈完正事,父亲起身拿起剪刀,修剪着几盆放在窗边的盆景,「他是打算将上面的人都一起拉下马。他在此地人生路不熟,又想查得深入,自然想要我们的协助。我们先多留几手也没甚么,他要是想要,会有办法来拿的。」
我帮忙着清扫被父亲剪下的枝叶,随口问道:「您怎么知道他所图不小?」
「你以为一个县官凭甚么可以贪墨到这样不知分寸?当然是上面有人。」父亲哦呵呵地笑道,「要不你又以为本身少到偏僻小县的葵御史,怎会大驾光临隆清县?难道会是来纠察吏治?不过是想顺藤摸瓜,将那个肥美的大瓜给摘了。」
「他玩得这么大,」我将枝叶拿去扔了,「我们怎么办?」
燕甜此时走了过来,「小姐,葵大人派人送信来说下午到府拜访。」
父亲道:「泽兰,不如今次由你代表章家出面跟葵皇毅打交道?只要小心点不要过分暴露实力就可以,没甚么难的。」
我挥手让燕甜去应下,「啊,还真不难。」不难才怪。至今我只见了他三次,三次都被他逼上贼船,可见葵皇毅此人麻烦到不得了。我最怕遇到这种咄咄逼人的类型。
「哈哈哈哈!」父亲坏心眼地大笑起来,「后起之秀啊。俊才也不一定是国试派的,单凭葵皇毅一人,就可以重新振兴紫门葵家。」他向我挤挤眼,「呵呵,这看来为父帮你择婿时,要找个脾气温和的人了~」
我笑眯眯地说:「您的话题跳跃性会不会有点大?咱不急,您可别随随便便的就将我嫁出去。」我用手帕抹抹手,「我并不是讨厌葵大人,只是觉得跟他打交道太伤脑筋了。」
父亲敛起笑容,放下剪刀,「商场上更难搞的人都有。真不知道以后你要怎么办。」
「父亲大人。」我走过去拍拍父亲的手背。
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在我穿越过来的十六年间都是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我是老来女,父亲今年已是高龄,难怪他总是担心百年归老后我一个人要如何立足。按他的意思,若果真的找不到适合的夫家,就索性让我全盘接手生意立个女户罢了,现在亦正在教导我生意上的事。只是,他觉得这样孤独一人也未免太凄苦。
「如果过了二十岁,就难找好人家了。」父亲数着手指头,「泽兰如果是儿子就好了,到如今连嫁个人也得被人挑剔不是父母双全。若是男子,女方还得高兴不用侍奉婆母呢。媒婆每次给你说的人家,不是贪图章家家财,就是眼高于顶的穷秀才,净是些歪瓜裂枣。」
「啊,我不是儿子还真是对不起您了。」我笑着扶父亲去用早饭。
「女儿也好。」父亲顺着我的长发,「你长得像你娘。」
「是。」虽然我从没见过穿越后的母亲,但我还是低头轻声附和。父亲的书房里挂着母亲的中国式画像,可我也没法将抽像的意念变成写实的印象,只知道母亲似乎是一个很温婉柔顺的人。
温婉?柔顺?我?
我笑了笑,没多说甚么,只陪着父亲每天例行的回忆母亲话题。
吃完早饭,外面又下起了雨。我撑着绿油油的油纸伞走过庭院里的小桥流水,打杂的小丫头们吱吱喳喳地抱怨着雨水打湿了地方,害她们的工作量又增加。跟在我身边的燕甜对她们轻喝了一声,要她们安静点。我笑着拍拍她的手,让她也去休息,我自己一个去了湖中的听雨亭。
在这座诺大的府第里,能有心情悠闲地看雨的就只有我一个,连父亲都要仔细他那些宝贝盆裁。
我收起雨伞,将伞子斜放在柱边后,我坐到石椅上。
沙沙沙!
又是一场夏日里的大雨。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桥中有一个人影隐约地靠近。我站了起来,走前几步相迎。
「中午好,葵大人。」
葵皇毅收好伞,向我点头回礼。
他看看亭中的石棋盘,我笑着向他伸手示意。他想了一秒钟就坐下,执起白子。我坐下后,执起黑子。
一局终,我小小地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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