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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卢作孚-第114章

小说: 卢作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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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得好好想想。”

“别想啦。用一个聪明的脑袋想象一个智慧的心海,就好像一个人抓住自己的头发向上,想飞离地面。”升旗瞄一眼田仲,“田中君息怒,升旗其实是在说自己。十几年来,升旗总是用这个聪明的脑袋想象卢作孚。本以为到了国家有事的关头,能一举料定卢作孚!殊不知,正因此铸下最后关头判断大错!”

“这一节,老师又是几时想明白的?”田仲问。

“卢作孚把他的船全开到宜昌来那天。无数轮船木船引擎号子把耳鼓都快震破,升旗心头突然一片空明。我一直将卢作孚作为专题研究,我还以为我是抬举了他。殊不知到头来还是小觑了他。平常日子,我拿他与平常商人参照比较,当然能所料必中。我忽略了一件事,要命的一件事……”

“什么事?”

“天命。升旗怎么会忘此二字?”升旗摇头顿足,四处寻找,“昨天我叫你去点军坡那边垭口鸡毛小店搜寻的东西……”

田仲递上一土坛花了两块银洋才买来的农家自酿的包谷醪糟。川江一带农家,爱发醪糟。分两种,甜醪糟与恶醪糟。恶霸的恶,以其性恶霸道。入口不刮喉咙,下肚恶性发作,名为醪糟,不输烈酒,最能诓人一醉。荒村野店,战时买不来白酒卖与客人,便以此代用。升旗要的,自然是“恶醪糟”。此时一把捧过坛子,撕开坛口封纸就喝,不误说话,“天命二字,论别国可以不用,用了也成笑话,说到日本与中国,却不可不用!你我脚下这一个国家,五千年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多少回倾覆灭顶已成定局,却为何总能走了过来?靠此二字!此国二十四史,哪一部不记载亡国之时,必有人站出来挽救危亡?这都是些什么人?天命之人。就如此国自创四大艺术中围棋,一上来便在四角布下四粒势子,此中寓意颇深,后来棋局,无一不由势子所生。这卢作孚,便是苍天早就为此国布下的一粒势子。升旗还拿他当闲子!还拿他当商人、顶多当一个爱国商人来看。错就错在此。我还在揣度——此国遭遇大事,此人作何想法?其实,他想都没想。他何须想?从降生此国那一天起,他便想好了。无须他想,国运早已将此人布局,命定在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此国咽喉堵塞之时,将作为一粒胜负子!说玄了,你不肯信。说点儿田中君肯信的。”升旗已将醪糟喝下半坛,将坛子抱在左手,腾出右手,向倾斜甲板上那张航运图一指:“今日卢作孚所用办法,你可见过?”

“学生头回见到。”

“你啊!不过一年前的事,就忘了?”

田仲正摇头,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么。

“想起来了吧?1937年,战事将开未开那年岁首,川江遭遇枯水,民生公司……”升旗像在重庆商务专科学校课堂上面对学生,启发着。

“三段式运输!”

“这不就对了么!”

田仲望着刚被升旗用红笔两竖划分三段的图上一线川江问:“老师是说,早在战事未开时,卢作孚便想到今日宜昌?”

“说玄了!这可是你自己把事说玄了。卢作孚又非神人。”

“可是……”

“可是,他确实在一年前便主持完成了民字轮的三段式!你说他面对今日宜昌大撤退,还需要再想么?”

“他非神人,不会未卜先知,可是,为何能提前一年……”

“叫他提前一年便想出今日对策的,是谁?”

田仲摇头,望着升旗。升旗望脚下,说:“枯水。”

田仲跟着望脚下说:“枯水?唔。”

“谁叫他偏偏提前一年遭遇枯水的?”

“难道是……”田仲张大了嘴,呆望着升旗。“天?”

“除了他,还能是谁?百年不遇的枯水偏偏这一年叫卢作孚遇上。偏偏正是他身陷绝境,若不制胜枯水便再无出路之时。”

“这就逼出了民生公司那年的三段式航行?”

“也就逼出了宜昌今日的最佳运输方式。还用得着我为你往下求证么?”

“用得着!”

“民字头轮船在一年前的三段式航行中,形成了什么格局?”

“三支分别适应当时划分三段川江的船队。”

“到了今日……”

“卢作孚正好拿这编制来组建他眼下大撤退所需要的三支船队。”

“舰队。”升旗望着漫江来来往往或空或满的轮船木船,纠正道。升旗不再像刚撕开坛盖时那样大口灌酒,他津津有味拿出咂吧三河寡妇清清酒的模样,一口口啜饮着包谷醪糟,悠悠地瞄着田仲,“田中君,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

“升旗教授的课还没完!教授十几来看走了眼的卢作孚,经这几天重新梳理,有了全新学术科研成果,田仲同学不想听?”

“想听。”

“你不想听,我也要讲。我不讲出来,怎能为这十几年纠错!”升旗又开始大口灌酒,连同坛中的包谷碎粒一齐囫囵吞下肚去,田仲看出他醉了。田仲头一回看到升旗醉,却也看出他酒醉心明白,明白得一塌糊涂一清二楚。升旗下面的话更向田仲证明了这一点:“田仲同学不是很承认卢作孚的奇迹,是川江头号奇迹创造者么?教授且为你一一剖析——卢作孚所谓四大奇迹何奇之有?请田仲一一数来。”

“当初,三条船对开两个航线。合川至重庆。重庆至涪陵。”

“你把两个航线,对接成一条,不就是合川经重庆到涪陵么?”升旗“哗”地一声拉过航运图,指向上游重庆上下那一段,“你再用三条船在这条航线中像车轮一般上水下水循环对开,不就是所谓三条船两个航线每天有船对开么?何奇之有?下一个!”

“成功打捞万流轮。”田仲又说。

“川江宜昌段楚帮老大醉眼,三段式航行时受聘卢作孚,当了民字轮的大引水,为抢运而夜航,船触礁沉于牛肝马肺峡,这醉眼便自雇木匠,在沙滩上自绘图纸,打造绞车,硬是把沉船绞了上来。若是打捞万流轮算奇迹,这也该算是奇迹吧?此人现在,说不定那天当先的木船上用楚腔领唱川江号子那人便是!世人自己活得平庸,偏爱向他人猎奇!”

“叫老师这么一说,田仲也觉得卢作孚没什么奇迹……”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了,世人偏爱以事功猎奇,却不知事功不足为奇,真正值得称奇的是做成这被视作奇迹之事的那一人,他在做事之前,决断的勇气。万流轮未打捞之前,谁敢断定就一定能打捞出水,奇就奇在他不知万流轮是否真能捞出水面时,便敢于当众买下打捞权,放手让手下一个从未干过打捞的工程师去主持打捞,要啥给啥。奇就奇在他第一个将两条航线看成一条,而让三条船去这条线上下循环。奇就奇在他能将宜昌以上自古是一条航线的川江看断,看成了三段,而将自家船队一分为三……凡人被迷所障。奇人能看穿迷障,这便一个接一个创造出凡人眼中的奇迹。其实古往今来,东西各国,一切奇迹,后来看穿了,全都稀松平常。”

“为何偏偏他能看穿,常人不能?”

“慧眼独具。”

“为何他具慧眼,常人不具?”

“大智。”

“为何他有大智,常人没有?”田仲这一问不待升旗作答,自答曰:“老师必定会说,大勇生大智。学生今天偏偏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何他有大勇,常人没有?”

“天命。”

田仲再无可问,升旗却顾自往下说:“只见奇迹,只问为何某某能一而再再而三创造奇迹,却不见奇遇,不见某能一而再再而三有奇遇,是凡人读解奇人时的大迷障。还说卢作孚,一生中多少奇遇!”

“卢作孚有什么奇遇了?”

“困境,绝境,一而再再而三,难关!”升旗道。

“这就是他的奇遇?”田仲大惑不解,“哪个凡人一辈子不再三遭遇困境绝境与难关?”

“几个凡人面对再三遭遇的困境绝境难关能像他一辈子就这么走过来的?”

田仲想了想,无言以对。

“路在脚下。是人都一样。奇凡之别,在奇人过关如过日子,凡人过日子却如过关。奇人关关难过关关过,所以称奇。凡人日日难过日日过,所以凡俗。话扯远了,升旗不尚空谈,还回到眼下宜昌,还说卢作孚。凡人以事功论奇,却看不到卢作孚这些年做下的一桩最堪称奇之事。”

“什么事?”

“集团生活。你想想,无论中国,还是日本,甚至欧美,哪一个私营实业家不是赚钱就赚钱,办实业就办实业?有谁非要自己的员工过集团生活的?”

“是只有卢作孚。”

“他不光要民生公司员工过集团生活,还要他根据地的北碚民众过集团生活,还不遗余力要全中国、全体国人都过集团生活。他为何这么做?这话留待日后问他。升旗今日也试着以事功论奇——那天突然出现在上游峡口的轮船与木船结成的巨阵,像什么?前夜突然出现在对岸荒滩、码头、囤船上齐心协力办运输的人阵像什么?像一支集团军。船工走卒,怎么突然组建成一支集团军?——难道不是靠了他十年如一日要他们过的集团生活?换了别的私营航业老板,就算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眼见宜昌壅塞,正义冲动,甘愿舍却自家全部轮船,舍己救国,可是自己一冲上前,身后能有几人跟动?”

“老师总不能说,卢作孚十年前便在筹划今日!”

“当然不能。卢作孚又非神人。”升旗缓一下口气,“升旗不能以为师之尊,在田仲同学强词夺理。孔明未卜先知,周瑜事到便知,曹操事后方知。升旗教授与田仲同学皆凡人,能学曹操便不错了。凡事最怕事后再看。你试着回头看看,回头想想,十几年来你我眼前的这人事——发生在头一年的川江历史最低水位,逼迫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公司无意中提前实施了从‘三个梯队’船队的编制到‘三段式航行’的大演习……百年来积贫积弱的国运,逼迫卢作孚由教育救国而实业救国……川江恶性竞争、他们华资航业公司面临的绝境,逼迫卢作孚小鱼吃大鱼,化零为整……万流轮撞翻木船,却自沉柴盘子,提供卢作孚登上舞台亮相叫板机会。他公开打捞沉船,变英国太古公司的巨轮为民字号轮船旗舰,以此为助力,最终‘一统川江’霸业。接下来,他以三段式运输演习所得的经验、教训、总体成果,连同十几年来创办实业公司的积聚的实力、训练职工过‘集团生活’而造就的凝聚力,将练就的这一个集团的民众变成眼前开到日中第一战区的一支集团军、变民字号商船队与沿江召唤到旗下的八大船帮木船队为特混舰队,忽一日驶抵宜昌——这一桩桩历数下来,升旗教授再要说,卢作孚多年来便在筹谋这宜昌大撤退,田仲又拿什么话来反驳?反驳啊!你一反驳,升旗便无言以对。是的,卢作孚不是神人,他哪能如此?升旗教授真正想向田仲同学证明的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逼迫卢作孚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身陷绝境,走出绝境,而这一切的总和,都不过是为了1938年10月底这一日要交付在卢作孚肩头的这一场宜昌大撤退。就算田中君不这样想,日后这些书写进史书,后来人读了,也会产生这样的遐想吧?如果田中君愿意听,升旗教授还可以向你证明另一种读史的方法:19世纪末,祖国多灾多难的岁月里,西部边鄙小县合川杨柳街一个麻布小贩家中出生的一个孩子,自幼受到国人爱国精神熏陶,立下救国大志,走上教育救国实业救国道路,通过几十年的实践,在宜昌,肩负起国家交付给他的救国大任。”

“听起来,有点像大学时一位德国教授给学生讲授的历史课。老师所说,第一种读史方法,该归为唯心史观。第二种,唯物。”

“德国教授?”升旗哑然失笑,“你面前的是日本教授。他只信奉,心物一元。”

“老师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没说。史家笔下,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民众眼中,历史是一个任人亵玩的老妓女。是以升旗教授不治史,专攻经济。眼睁睁望着对岸自信满满,与其国人一同日出而作,日没挑灯夜战,忙得不亦乐乎的卢作孚,升旗不过是为我日本,忧国忧民而已。”

升旗一坛见底看似未醉,田仲倒已经云里雾里了,“一个卢作孚,真的这样值得老师担忧?”

“一个?绝境生智勇也罢,国破出忠臣也罢,田仲同学请由对岸荒滩放眼看去,你我所在这方国土,如今一下子平地冒出多少勇者智者?武汉攻略作战以来,我军无论主战场、后方战场,处处受阻,八方遇困,这场战事若不能速决而被其拖入持久,壅塞宜昌人、货若在被卢作孚一船接一船运回其大后方,后果将不堪设想。这还不值得升旗教授担忧么?”恶醪糟在肚内发作,母夜叉孙二娘和打虎者武松的词同时从一张嘴里道出,“倒也,倒也!你这酒中可下了蒙汗药?田仲……”说完,他借势坐地。田仲看出他在掩饰醉态,他想坐得四平八稳,人倒是坐稳了,随手将醪糟坛子放在地下,却忘了驾驶舱内甲板倾斜之极,那坛子一下子从临江这边舱门滑向临岸舱门,撞在门框上,炸裂了,碎片挟惯性冲出门外,越过过道,泻下船去。升旗最初还探身去抓那坛子,人却跟着下滑,滑过驾驶舱当中舵盘时,顺手捞一把,想稳住身体,舵盘连接舵机的铰链早被炸弹轰断,失了阻滞力,被升旗猛力一抓,“哗哗”转得像大风中的风车,升旗失了抓拿,一头撞在了撞碎坛子的门框上,田仲抢上前刚抱住升旗,却听得怀中传来呼噜噜鼾声,还说着梦话:“倒也倒也……”

民主轮靠上12码头。宝锭从机舱中冒出油污的脸,招手道:“魁先哥,照你的调度,民主到三斗坪就返回!”

卢作孚对来到面前的民主轮船长宝锭说:“货没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

卢作孚又问:“再往上一段呢,接趟吧?”

“民主刚卸货,吨位小些的民生、民用轮就接上趟了。”

民主轮这趟水装的只是便于拆卸装配的小型滑翔机翅膀,所以能中途下货。宜昌大撤退时,大型飞机均由专轮直航重庆,尽快装配,要投入此时急需的空中保卫。

李果果说:“小卢先生这办法,试航成功了!”

“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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