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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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的话，那我怎么有钱治我爹的病呢？我爹现在还在乡下等着我拿钱回去救命呢。靠我在这戏院子里赚的这几个钱，还不够我自己活命呢。”她眼边有着未拭净的一抹粉色，嘴唇上的胭脂蚀掉了一半，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肩上。
他手慌脚乱地从自己的衣兜里，裤袋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纸币铜板，咣当直响地放在桌子上：“这些你都拿去吧。别再干这种事了。”
“不，不。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呢？”她惶愧不已地回绝道，从床上爬起身来，从椅背上拿起上次见过那件窄腰黑呢大衣穿在单衣的外面。“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先拿着吧。如果不够的话，再跟我说。我也只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了。我今天……”他说着，将一个纸袋子递给她。“我已经让人把这套衣服洗干净了。今天是特意带来给你还的，我还买了一点熟食。”
“谢谢。”她噙着泪地看着他。
（本章完）
第82章　候蛩凄断（一）
她的眼皮向下垂沉着，默默地起身去里房拿了一撂碗跟两双筷子走出来。
他注意地往她的脸上睨了一眼，她似乎是又哭过的样子，但是不论怎么说神色看上去倒还镇定。
她站在他的前头往桌子上摆放碗筷，从她那单薄的纯白纺绸的旗袍底下穿着一双肉色玻璃丝袜，有一条迤逦到大腿底下的裂缝，从中隐隐地透着洁白的肉泽。
“来，过来吃吧。”她弄妥当了这一切之后，回头对他说道，神色清冷。
他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原是她从里屋搬出来的一把坐下就吱吱嘎嘎叫个不休的木椅子，她坐着则是梳妆台前掇过的那一条板凳子。
他带来的是烧鹅，烤鸭，鸭舌头之类的。他往她的碗里搛起一条烧鹅腿说道：“多吃点。”
他望见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哽着嗓子说道：“我……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沾过荤腥……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爹来我这里，我给他买了……一只烧鹅给他吃……他说好吃……好吃，又咬了一口便把剩下的给我……”
他放下筷子，将手臂伸过去在她的肩头拍了一拍。他心里泛起带酸的滋味，喃喃地说道：
“以后会好的。如果你想吃烧鹅的话，跟我说。你要吃几个我就给你买几个，一直吃到你不想吃了为止。”
她噗嗤一声含泪笑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我觉的你买来的烧鹅比我买的那只好吃多了。”
“那是自然。”他略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现在是不是认为自己救我救值了。我根本就是一只小绵羊啊。”
她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会醉了？”
他露出愕然的神色，讪讪地搔了搔头皮：“原来你还惦记着那件事啊。”
她明晰的眼眸照在他的身上：“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颓然地说道：“其实你刚见到我的那一次，我已经颓废了很久了。”
“是为了女人吗？”她放下筷子，睁大了眼睛作出一副倾耳凝听的模样。
他的眸子迅速地黯淡下去，哀恸的神色跃然欲出：“你怎么知道？”
她笑着瞟了他一眼，拿过素绸手巾揩了揩嘴：“男人除了为女人，为钱，为名跟利还会为了什么而烦恼呢？”
“那你怎么就看出我就是为了女人呢？”他哀戚地说道。
“凭我的直觉！”她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旁，倚靠着，抬起一条瘦伶伶的白手臂来将夹在发髻上的一个花夹子抽了出来，乌亮油黑的青丝倾泻而出。“这些年以来，我也尝尽了人间冷暖，各色各样的人我都见识过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甚是无奈寥落。
他拣了一块鸭舌头放进嘴里咀嚼着，那冒着水汪汪的油沫子匝贴在舌头周围，他闻得到舌尖上的鲜美，却猝然地觉得失去了滋味，如同嚼蜡。
“你说的没错，就是一个女人，一个魂牵梦萦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像她！”
她听毕，嗤嗤地笑起来说道：“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又回来找我的？”
他怔忡地望了她的眼，两颗眼珠子呆呆凝望着她梳妆台旁搁着一顶淡青的丝绒帽子，他忆想起圆圆似乎也有这么一顶：“当然不是。你是你，她是她。”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又问道。
他腮上带笑不笑地说：“跟遇见你的情况差不多。那个时候我刚进学校，因为是插班生，备受歧视。那些人变着法子欺侮我。把我骗到学校外的偏僻角落着，几个人打我一个。幸得遇到她，谎称警察来了。那些人才逃跑了……”
见他一副沉浸在过去的遥想中不能自拔的样子，她便插嘴道：“她一定长的很美吧。”
他从遥想里惊醒过来，遂羞赧地一笑：“即使她不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至少在我的眼中无人能及。”
她不知怎么的，有点艳羡起他口中的那名女子。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她道。
他一笑置之：“她不喜欢我。”
“你可以去追求她呀。醉蝶抿嘴一笑，“你脸皮子这样薄啊，追一个姑娘也不敢。”
他睃视了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追过她？我追了她好久，可惜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那么人家不接受你，也许是没有发现你的闪光点，那么你也不应该放弃啊，更不该喝得酩酊大醉。”
他的态度渐渐趋于凄恻的意绪，声气也就更加地低哑，沙沙地说道：“我不是放弃。她都已经跟我的亲大哥在一起了，我还能怎么样！”
她正从晶莹的满贮着清水的大肚玻璃瓶里倒出一杯水来。她端着那只宽阔大口的水杯，听了他这一句话，便将含在嘴里的那一口水吞了下去。
（本章完）
第83章　候蛩凄断（二）
圆圆掀开盛有口脂的雕花象牙筒的盖子，抹一点在自己的唇上。正在这时，她听到她所住的这一层楼，有一阵窸窸窣窣的下楼声，那声音显得很奇怪，似乎是蹑手蹑脚，故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却还是避免不了的那种磨磨蹭蹭的步伐声。平常四楼是鲜有人去的。怎么那种脚步声会从四楼下来呢。她不禁抬起身子，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张望了一番，静悄悄的，甚至于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分辨出来。她又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来，重敷脂粉。然而墙上的钟滴答玳答地消逝，她猝然地觉得自己的窗子外面似乎有人在偷看她。她霍地一声回过身去，却看到半敞开的玻璃窗，紫色窗帘原是放下来的，却唿地卷起一角又悄悄地坠了下来。即使在那稍纵即逝的一眨眼功夫，她看到窗帘的背后有一个黑影悄然无息的掠过去。
她骇了一跳，遂即追了出去。她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幽微地在那拐角处一闪而逝。她正想赶上去，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周妈给叫住了。
“小姐。”周妈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来。
“周妈，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一个人影从这里跑过去？”她的心还在卜卜直跳。
“小姐，我们先回房吧。”周妈扯着她的胳膊往房里走去。
到了房里，周妈将那一碗冰糖炖燕窝的盅放下来。
她紧紧地拉着周妈的手焦急地说道：“周妈，我真的看到了那个人影……”
“小姐，你看错了。我们郑家一向平静的很，没有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你是不是近来拍戏太累，要不让霍少爷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老爷让我给你炖这一盅燕窝，你趁热喝了吧。”周妈的神色与平时相比，并无异样。
“周妈，我已经不止一次见到那个白色的人影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男还是女？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小姐，我说过你太累了。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好好照顾自己。老爷虽然已收你为养女，但是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应该多关心自己，别的事自有人会去处理的。”
她听出周妈这言下之意，便不再执拗地追着问她要真相了。
周妈替她篦着乌油油的头发：“小姐，你今天是不是跟霍少爷去约会？”
她羞涩地低下眼皮：“我等下就出去还要拍一场戏，大概要拍到晚上，到时他会来接我一起吃饭。”
周妈便笑了一笑，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赶到片场，在化妆室里换上戏服，一出门迎头就遇到了菀儿。
菀儿就站在走廊的尽头，她一只脚已经迈到了那走廊上，正踌蹰着是不是该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那一头的橐橐的脚步声响起，她正凝立着不动的时候，菀儿已经快走到她的面前了。她发现菀儿的目光一霎不霎地伫视着她。她也挺了一挺腰板，款款地走出去。两人相距不足三寸的距离擦肩而过，彼些尽管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仍能感受到彼此的敌意。她已走出一段路之后，听到菀儿的脚尖略顿了一顿，她自己倒是不假思索地迈了出去。
到了傍晚时分，霍震霆来了。他将车子停下来，便往圆圆拍戏的棚内走去。菀儿已经远远地见到了他，原本已换了自己的衣裳准备收工回家的她又故意地拖一拖，对着镜子已妆扮完毕的容颜又小心地睄了一睄，眼角的余光却直射到窗子外面霍震霆的人影。少倾，她便将镶满一粒粒略微突起亮片的包提在手上，踏了出去。
震霆正走着，冷不防的见到对面一个袅娜曼妙的身姿走过来。待他看清楚的时候，才吓了一跳，原来是菀儿。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要跟她搭腔的时候，她却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煞住了脚步，偏过脸来神情和悦地说了一句：“你来接圆圆？”
他讪讪地笑了一笑，却答非所问地说：“你收工了？”
她觑眼望着他道：“对呀。”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还是霍震霆最先开了口：“近来还好吗？”
“好。”她昂起脸，从她那清丽白皙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你觉的我还能好吗？”
“我……我对你十分抱歉……”他的声音嗡嗡地低下去。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将手掌心摊开来放到他眼皮底下，她的掌纹错落有致，“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他讶异地仰起脸来，随即便泰然地笑了：“我一直都当你是。”
（本章完）
第84章　候蛩凄断（三）
霍震霆走了进去，看到圆圆还在棚内演戏。圆圆也发现了他，冲他一笑。他也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等了不知多久，他被一双柔软的手推醒了。半睁着眼睛，看到她，噤了一噤便醒了过来。
“拍完了？”
“对啊。”圆圆已经换好衣裳，略带几分愧色地说，“想不到今天拍到这么晚，其实本来我应该让你先走的……你饿不饿？”
“我没事。况且我等你，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们现在去吃饭。”他微微一笑着并牵起了她的手。
“可是这么晚了，应该都关门了吧。”她跟着他一路小跑，喘吁吁地说道。
他回头看她，风摸着他的颧骨，吹得红通通的：“如果你不介意吃小摊子的话，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她粲烂一笑：“我从小就吃惯各种粗食的，你可别把我当作千金小姐啊。”
他煞住脚步，冻得发凉的手指捺在她的鼻梁上：“我当然知道。”遂接着拉住她往前跑着。
然而她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似乎有拖泥带水之势。他听到背后她轻声轻气的声音：“震霆，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他顿了下来，骇异地望着她的眼。
“我是说你决定跟我在一起之后，你现在跟你的母亲弟弟都闹僵了，我怕……”她睁着她的那双黑漆漆的大眼，捺着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震霆心弦慢慢地颤动起来。霍亭青自从那日知道他与圆圆的事之后，整整有过七天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那七日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个礼拜。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家，迎接他的只有不言不语，冰冷僵持的氛围。偶尔他的妹妹亭亭拉着他说上几句，便被霍亭青冷嘲热讽呵斥住了。从小娘最疼的便是震楠，他一向不与他争，一来是因为他是大哥，二来是因为他若与震楠争，他娘就会挺身而出，以一副卫护震楠的姿势使他知难而退。而这次为了圆圆，他不惜与霍亭青抗争。他想着，便将嘴唇翕动，却一声儿不言语。
“傻丫头。”他心中甚扰，却仍极力地用轻松的口吻说道，“你怕什么。他们都是极好说话的人。你放心，没事的。”
“震霆，你是说真的吗？”她的心头恰像千百把槌子嗒嗒捶着，澄碧的眼波往他的脸上移去，“你可不能骗我啊。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苦衷的话，我都可以……”
“傻丫头。你还记不记的我说过的那一句话，只要我不放你走，你就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他的指尖抚在她的粉腮上，凉凉的，竟似一股电流贯穿她的四肢。
不知怎的，她的脑膜竟闪过一丝无法用言辞描绘的忐忑。
霍震霆回到自己的房间，黑压压的，刚想将灯打开，却听到死一般沉寂的夜幕之中听到霍亭青的说话声：“回来了。”
尽管只是这么一句，冷漠的，犹如刀刃上驻留的那一抹寒素的冷光。然而却让他雀跃万分了。他欣喜地喊出声来：“娘。”
灯拧亮了，光线一下子就像一张网一般笼罩着这间房，在那黄黯的灯光底下，霍震霆看到她的娘坐在一张案台的后面，脸色是极晦暗的，半松驰的眼皮子搭拉着，两腮的肌肉也因为上了年纪而往下垂沉着。
灯泡的黄芯跳动了几下，便又暗了，暗了又亮起来，一直处于这半明半寐之中。
“明天让人来修一下吧。”霍亭青冰冷的语调又响起。
“娘，这么晚还不睡吗？”见着她的神色，他一时不敢上前，小心地说道。
“等你回来，找你商量一件事。”霍亭青冷冷的喃喃着说着，并不时抬眼睃视他。
“娘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他将两只手背在身后。这使他忆想起小时候，在霍亭青面前背书的情景。背错或漏一个字便往手板心上打一下。一场书背下来，他的手心往往肿得老高，摸上去生疼生疼的。
霍亭青的脸色攸地缓和下来：“震霆，出了这样的事，你爹跟我的心里都不好受了。为了你跟震楠的事，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现在震楠他不愿意再去念书了。我希望你能够在百乐门里给他安插一个位子，让他多学点东西。”
“娘，震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如果现在不继续念下去，岂不是太可惜了一点。”
“你的话是没错。可是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让震楠怎么念下去呢。你能不能看在娘的份上，为他准备一个职位。他现在整日里昏昏噩噩的，与其游手好闲，还不如在百乐门里由你帮我看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