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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剑谍-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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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幽风目不转睛盯着唐守隅的面庞,忧色越来越浓,眉头也紧紧堆蹙到一处。
  一滴汗珠顺着唐守隅下颌,轻轻落到地面,在这格外静寂的殿里,声响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击在周幽风心头的一面鼓。
  唐守隅说他能够支撑四个时辰,这话没人不信;但谁也不敢保证在他油尽灯枯、圣坛封闭前,神谕昭示的预言能够如约而至。
  时间过得太快也太慢,每个人都将心悬起,全神贯注着铁牌的动静。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够带回容若蝶么?
  期盼千年的预言会降临么?
  仇厉的手里有汗,平生首次感觉到天气的酷热,他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内向外悄然渗透。
  “笃!”云洗尘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后。
  “云教主?”周幽风眉宇轻轻一动问道。
  云洗尘泰然自若道:“该老朽出手了。”
  他缓缓盘腿坐下,将右掌轻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转成暗红色,一蓬血气喷薄而出犹如烟萦雾绕,注入后者的体内。
  唐守隅的身躯震了震,凹陷的双颊蓦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渐渐地趋于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传之秘,开启圣坛的血匙。
  释青衍微笑,似乎云洗尘的举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因此毫无惊讶之色;惟有在目光触向半空那静固铁牌的刹那,才会从冷静与睿智中逸出一丝隐忧。
  林熠应该已经找到容若蝶了罢?如果没有,他会重返人间,还是真的选择留在冥界?
  这个问题,释青衍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这个时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将空碗放下。她没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样将碗抛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摆回桌面,带着一种眷恋。
  也像所有鬼灵一样,她的眼睛恢复了灵动与皎洁,清澈得直如山间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带着浅浅的微笑,她迈步走上奈何桥,浓雾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也不会注意这个少女微笑的眼眸里盈动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驻足徐徐地回过头,然而来路已断。
  “不准停留,不准观望,往前走!”说话的是一名侍立在桥栏边的鬼卒,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往前走是什么地方,容若蝶不知道;但她已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履。
  于是奈何桥的桥头到了身后,往生门的背影到了身后。
  前世的记忆也到了身后。
  路到尽头,有一方丈许高的黑晶石柱耸立在桥尾。
  石柱前的长桌后坐着一排鬼卒,每个手里都是一堆厚厚的卷宗,一支殷红的笔不停地一页页勾过。
  世间苍生,无论公侯将相、仙凡道俗,至此一如草芥,在他们的笔下轻松一勾后便录入鬼籍。
  从此世上再无此人,冥府中却又多了一个去往地狱的鬼魂。
  “右手贴到石柱上。”一名鬼卒向着每一个经过桥尾的鬼灵发出同样的号令。
  容若蝶抬起手贴上石柱,长桌后第三名鬼卒手中的生死簿忽然一亮,空白的页面上泛起一排排黑色的字体。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遍,提起笔落向“容若蝶”三字。
  容若蝶松开手,转首望向那名鬼卒,不知为何遽然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与战栗。
  鬼卒的脸毫无表情,他落笔的手熟练而迅速。饱蘸朱墨的笔尖细细无声点在了页面上,一滴殷红犹如珠泪。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强有力地握住笔尾,鬼卒吃惊地抬头。
  一名白衣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峻冷桀骜的面庞上棱角分明,俯首看着他,不发一言。
  “大人!”鬼卒急忙起身叩拜,低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多看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放下笔,用无可抗拒的口吻道:“这个人本座要了。”
  鬼卒惊得一颤,嘴皮动了几下,干涩地咽了一口,偷眼瞧向容若蝶,却见她满脸惘然地静立在石柱前,眼神渴望地眺望向奈何桥的另一头,彷佛是在等待。
  林熠也在等待。
  没有令他失望,浑浊的黄水一分,现出两名全身戎装的巡海魔将。
  牛头马面,不需任何的自我介绍,只需看上一眼那两顶威风凛凛的乌金盔,林熠就已经知道他们各自的名字。
  “前方奈何桥,不留阳世人,从哪里来,请回哪里去。”牛头警觉地打量着这几个越界者,手里握着的一串铁索“哗啷哗啷”沙哑响动,射出黝黑的寒光。
  其实他心里正奇怪着,自己今天说话为何会这么客气?对待这类不自量力、妄图穿越冥海进犯酆都城的入侵者,他与马面素来不会用上“请”字;通常是一声“滚”,那还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更多时候懒得开口,便立锁无赦,至于后续是要扔去阴沟喂狗、丢给小鬼拉大锯或其它什么处罚,就看他们的心情好坏,一念之间而已。
  不过,他们也很久没碰到这样的事了。
  上一次的闯入者还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时的冥海尚未封闭,不时会有人前来挑战冥府权威。
  难道说,是自己寂寞了这多年火气渐敛,不知不觉变得好说话了?他不禁瞥了眼身边的马面。
  从混沌初始有了生死轮回时,他们两人就是搭档,一同为冥帝镇守幻空海,与凡人战,与天界战,与永无尽头的岁月战。
  马面的神色居然比他还要凝重疑惑,手拄招魂牌,一声不吭。
  “有鬼!”牛头喃喃道,好像忘记了自己就是一个鬼中之鬼。他的思路渐渐清晰,隐约感到问题出在对面那个年轻人身上,可到底是什么问题,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
  “带路,我要去奈何桥。”年轻人开口,牛头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闯进幻空海的凡人元神,居然以这样的口气吩咐牛头马面,简直就是最大的笑话。
  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年轻人徐徐射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竟引起内心一缕悸动,宛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另一人的眼神。
  “带我去奈何桥。”年轻人微微提高音量,眉头轻轻一皱,似乎对牛头马面的沉默与迟疑十分不悦。
  “请问阁下大名,为何到奈何桥?”马面谨慎地开口问道。
  “林熠,”年轻人回答道:“我来找人,然后带人回去。”
  找人,带人回去?
  冥府里哪来的人,这不是明摆着上门打架来的吗?马面的眉头皱得更深,摇头道:“不可能,年轻人,在我们没有出手前赶紧离开,懂吗?”
  他以为林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自己难得的宽容,因为能够闯到幻空海而不死的凡人绝非笨蛋。
  孰知林熠虽然不笨,但固执得出奇,嘴里也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牛面的眉宇一扬,终于被对方的执拗与傲慢激怒,狞笑道:“想去奈何桥,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林熠问道。
  马面心有灵犀地接着回答道:“死!”
  林熠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应该还有第二条路。”他亮出心宁仙剑,指向牛头马面道:“而且不用杀人。”
  牛头的脸上凶光乍现,阴冷笑道:“那就先秤秤你够不够斤两!”铁索“哗啷”响动脱手掠出,犹如灵动的活物,化作一束乌光,绕向林熠咽喉。
  林熠刚才施展破天诀几乎被抽干所有真元,短暂之间修为尚未恢复,自不会与牛头硬撼,他身形闪动横飘三丈,心宁仙剑点向铁索。
  祝雪鱼一声叱喝,欺身至牛头身前举杖便打,马面招魂牌横空飞来,轻描淡写地挥出一道乌黑的光飙,“铛”地击在盘龙杖上。
  祝雪鱼闷哼翻飞,元神抖动盘龙杖脱手抛飞,竟是完全不堪一战。
  那边“叮”地也是一记脆鸣,铁索急速旋动,幻舞出一圈圈黑色冰寒的光环,紧紧缠住心宁仙剑“嘎啷嘎啷”向内收缩,压得仙剑缓缓下垂。
  牛头倏忽飘近伸掌抓向林熠肩头,“砰”地双掌一交,一道青光从林熠元神内踉跄腾起,正是青丘姥姥的灵魄。
  牛头掌势凝顿冷哼道:“果然里头还藏了一个!”眼前金芒银澜齐齐闪烁,小金小青见林熠和青丘姥姥遇险,忘却对于牛头马面的天生畏惧感,出手救援。
  牛头左掌随意一抓漫天光华立时消失,手心里悠悠飘落下两根猿毛,不屑叱喝道:“畜生,身为冥海魔物,竟敢以下犯上,不怕被打入十八层地牢么?”
  青丘姥姥也未想到这两个鬼卒头领一强至此,不由暗自惊骇。她神容肃冷,青魄灵韵臻至满盈,全身焕放出一蓬异彩,双掌诀印变幻如花,低喝道:“快走!”
  “呼─”一条身披五彩霞光的青龙,从她身后幻化生成,幻空海怒涛澎湃倾摇动荡,挟着凛凛神威直扑牛头。
  牛头低咦一声,似没料到这道被自己从林熠元神内震出的灵魄,居然有此法力,铁索松开仙剑,激飞而出射向青龙。
  青龙夷然无惧,在青丘姥姥真言驭动之下,狰厉长吼喷出一团火球;铁索“轰”地击碎火球,黝黑的索身泛起一抹亮红,在空中一阵震颤。
  青龙张开血盆大口将索头一端吞入嘴里,继而一截截地不断蚕食逼近。
  “孽障好胃口!”牛头“啪”地抓住铁索,不停振动双臂左右交替着扯动,一束束黑光透过索身,排山倒海般破入青龙躯体。
  青龙吞噬不休,转眼将六丈七尺的铁索吞下近半,但周身的五彩霞光亦为一层黑气侵蚀,蒸腾出一缕缕乌丝。
  马面见小金小青又双双飞袭牛头,招魂牌遥遥虚点,口中沉声喝道:“定!”
  两个小家伙身上诡光一闪,如中魔咒,硬生生凝固在半空,便似泥雕木塑,以招魂牌对付那些冥海魔物,可说是手到擒来。
  祝雪鱼稍缓过气,也来不及召回盘龙杖,挥掌侧击马面。马面适才与她硬拼了一记,已试出祝雪鱼的修为深浅,当下理也不理,任由她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膛。
  “砰!”祝雪鱼元神剧烈扭曲,一退数丈,幸好她已无肉躯,否则便是骨断筋折之局。
  马面刚打算用招魂牌收了祝雪鱼,林熠的心宁仙剑已当头劈到。
  纤细的软剑罡风涌动,如同切金断玉的神刀天斧霸气万千,一往无前的绝强气势,竟迫得马面下意识地朝后趋避,近乎忘记了两人之间天差地远的实力悬殊。
  “轰!”仙剑劈落空处爆出一蓬流光,马面招魂牌骤然亮起,飙射出一束黑芒。
  林熠真元告罄,无暇再从幻空海中吸食魔气补充,当下身躯横挪,挥手射出两支璇光斗姆梭,以迟滞马面的追击。
  黑芒一拐,“叮叮”激飞璇光斗姆梭,马面巨大的身形骤然出现在林熠身前,乌光熠熠的盔甲威猛雄壮,硕大的铁拳轰然
  击中林熠的胸膛。
  然而在拳头触及对方胸口的一瞬,他突然发现这年轻人的眼神宁静得就像澄静海的海水,但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隐约蕴藏着一种令他惊竦与恐惧的东西,让他情不自禁赶紧将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拳劲不经意间也回收了三分。
  林熠忽然微笑起来,冷峻的脸上似春风解冻,他并不害怕,死亡不过是下一个生命轮回的开始。
  只要那个轮回中,依旧有她相伴。
  青丘姥姥没来由地心神俱碎,神思恍惚中,青龙终究承受不住一波波乌光的冲击,轰然爆裂,漫天流光异彩,如清空的烟火在为林熠送行。
  祝雪鱼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用自己的元神替林熠挡下一击,但已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么?
  奈何桥尾,白衣青年负手伫立,默默遥望着前方迷蒙的浓雾,眼眸里依稀有一缕焦灼在闪烁。
  一个个走过奈何桥的鬼灵从他身边无声地闪过,桥下是静静流淌的冥水。
  他皱了皱直飞入鬓的剑眉,用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楚的声音喃喃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为何还没有到?莫非是那两个笨蛋─”
  第四章叛乱
  烈日从通海宫的殿顶一寸寸向中天移动。
  正午将至,每个人的心情都在焦灼与矛盾中煎熬,既渴望着神谕昭示的预言出现,又担心着林熠与容若蝶的生死。
  唐守隅的脸庞惨淡如金,生命的菁华不断从他的体内流走,他却始终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紧张。
  只有与他血脉相联的云洗尘,从手掌传递来的一呼一吸里,体察到唐守隅的境况。
  铁牌依然凝铸不动,殿内的气氛死寂得让人窒息。
  这样的等待与守候,周幽风只希望今后永远不要再有,他甚至觉得手中那把匕首挤榨出的精血,不只是唐守隅和云洗尘的,也是自己的。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察觉到通海宫正殿外有一阵响动,是叶幽雨回来了。
  错杂的脚步声,绝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至少也不下二三十个,其中有许多他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步履主人的身分,是西冥资历再老不过的一群元老。
  释青衍忽然睁开眼望向殿门,神色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警醒。
  周幽风微微皱眉站起身对释青衍、仇厉低声道:“两位稍坐,老朽去看看。”
  释青衍目送周幽风步履匆匆走出后殿,蓦地传音入秘道:“仇先生,稍后万一有变,请务必守好唐教主与令师。”
  仇厉晦暗的眸中,掠过一道电闪般的寒光,默默向释青衍颔首表示理会。
  片刻之后,殿外响起几声闷哼,八名守护在外的雍野弟子一一受制倒地。
  释青衍微微一笑,而圣坛之上的唐守隅和云洗尘仍然巍然不动,彷佛并没有受到干扰。
  殿门被人向两旁轰然打开,伴随着刺眼的阳光射入,叶幽雨第一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在他身后是三十余名雍野教众,许多人胡子头发都雪白雪白,脸上的皱纹也像用小刀深深地雕琢凹嵌。
  这些人入殿后,悄然无声朝着殿门两边散开,形成一道扇形站在了叶幽雨的背后,却已不见周幽风。
  释青衍淡淡微笑道:“叶长老,你率着这么多雍野宿老前来,可是要为唐兄护法?”
  叶幽雨漠然扫过释青衍和仇厉,说道:“不错,老朽若不再及时赶至,恐怕唐教主很快就要为宵小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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