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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卿本佳人-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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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无声的。
西里国的国都雍京,平静无澜,仿佛丝毫未受到前方战败的影响一般。只有路上偶尔骑着马经过的一列军队,士兵们右臂上俱都执着小小的一圈白,才会让人想起他们阵亡了一位主帅,还曾是西里第一悍将,立下过无数功劳,且在不久前把持着朝政,与王子甚至西里王分庭抗礼。
慕容岩走在这歌舞升平的雍京大街上,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舅舅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没有了里耶,西里王子再无牵制,整个西里在他的统治之下,恐怕将会迎来一个全盛时期。
一步错,步步错。他轻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一听他叹气,机敏的转过脸来问:“二哥,怎么了?”
她被他用头巾裹的严实,只剩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露在外面,这时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看,眼神清澈,有着某种勇敢却又依赖着他的神色,慕容岩方才还泛着凉意的心一下子便暖和了起来,软软的别提有多么欢喜。
“没事,”他伸手理了理她头上的纱巾,温柔的拍了拍她脸,问道:“这个是不是挺闷的?难受吗?”
纪南摇头,他抬了抬眉,她就立刻又老实的点点头。这玩意儿不像盔甲有空隙,软绵绵的一层层堵着她口鼻,实在是让她很不习惯呐!
慕容岩见她点了头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轻声对她说:“再忍耐片刻,前面就到了,到了客栈就能摘下了。”
纪南闻言很乖的“嗯”了一声,垂着的眉眼清秀异常,温顺十分,慕容岩看着,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志得意满的想:就为小四此刻神色,他也不后悔除掉里耶一事。西里哪有她的笑容重要呢?
**
雍京街头什么都有,热闹无比,住在临街的客栈里,即便关紧了窗户,也依旧能听得到外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纪南换了慕容岩买来的新衣服,正坐在桌前喝茶,但却是全身都僵硬着的,后背和额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
慕容岩就坐在她对面,他依旧是一贯的淡定闲适,那粗茶瓷杯寻常的随地可见,但是捏在他玉石一般的修长指间,便能和上京城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茶具们平起平坐。
“二哥……我真的必须要这样吗?”她盯着那宛如神作的手指,忍不住开口问道。
慕容岩点了点头,“这里离衡州城很远,万一咱们被西里人认出来的话,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纪南“噢”了一声,可抿了抿唇,还是不甘心的又问道:“但是真的一定要穿这个吗?”
她这么问,是因为她眼下正穿着一套西里式样的开襟裙装,粉嫩粉嫩的粉红色,裙摆上缀着无数的同色流苏,任每一个西里姑娘见了,都会尖叫着爱不释手。
另外还有一双及膝的尖头羊皮小靴,上面缀着无数亮闪闪的东西,勒的她细脚伶仃的,婀娜不已。
她穿着这样一身,动一下手指都会不自在个半天的。
慕容岩闻言下巴轻抬,示意她床上那个大包裹里,她可以自由的挑选。纪南于是转头望去,只见几片嫩绿色与嫩黄色的衣料从里面露出来,那颜色,鲜嫩更比她身上的。
她闭了闭眼,绝望的放弃。
“纪南,从你到夏城起已打了那么多的仗,有很多西里将士都在战场上见过你,所以只有这样的妆扮,才能万无一失。”
他说得低沉委婉,但眼里那无休无止的荡漾,可丁点儿也看不出可惜之意来。
“好吧,就这样吧。”纪南终于妥协,因为想到他身上重伤至今未愈,她自觉愧疚,便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慕容岩这时站起身来,招了招她,领她在梳妆镜前坐好,他亲手打散了她束着的发,然后以指代梳,慢慢的理着。
他的指腹柔软而温暖,摩挲在头皮上,让人舒服的直想睡觉,纪南如同被顺了毛的猫,昏昏欲睡的想起便问他:“我们就这样直接走掉了,衡州城那里不会找我们吗?”
“我已留了信给吴乾,嘱咐他按照信上所说,守住衡州城与星涯山以东的地界。那是河越用命换回来的,他若是敢守不住丢了,我回去一定将他活埋!”慕容岩用梳子将她一头黑发梳的服贴柔顺,整整齐齐的披在肩上,笔直的垂到腰间,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了手,站在她身后,从镜中静静的看着她。
十六岁的少女,身量正好,粉红色的裹身衣裙将她细细的腰肢勒的曲线毕露,因为常年习武,她的骨架端正而肢体柔软,比南国少女挺拔,比夜国少细腻,比西里少女含蓄,此时裹着这身裙,衬着一头青丝,整个人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般,仿佛下一刻就将徐徐绽放,美过这整个初春的风情去。
慕容岩瞬间想起了自己年幼还住在姚宫时,每天清晨望着母妃对镜妆扮的情形。
他恍惚的微笑了起来。
纪南也正从镜中看着他,四目交接,她笑容无邪,“二哥?”
慕容岩缓缓伸手,握了她一束发在手掌心里,他声音变得低而柔,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四,你想回去吗?”
纪南先是不解,后又震惊,片刻的犹豫神色闪过后,她默然不语,拧着眉定定的看着身后的他。
慕容岩手指在她发间微动,微微俯身,离的她更近些,依旧是从镜中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却贴着她耳边,幽而蛊惑:“找回纪东,让他去当纪将军吧,你只做我的小四,好不好?”
纪南看着镜中的他与面如桃花的自己,一时也怔住。
他这话,其实早在收下那块刻着“长卿”的玉时,她就曾一个人偷偷想过的。
可也只能偷偷的想——不当纪将军,难道连白虎门主也不当了吗?难道不守护大夜了吗?不当纪将军与白虎门主,难道,连父亲母亲的孩子也不当了吗?
父亲将一生骄傲传给了她,母亲还在等她回去,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失去了她,母亲必将心碎。
镜中她还失神着,慕容岩却笑起来,侧脸与她轻轻一蹭,他直起身来,仿佛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一般:“花旻日就要开始了,来,我替你梳妆。”
**
花旻日是西里最盛大的节日,所有未婚嫁的姑娘小伙在这一天盛装打扮,夜幕降临时,他们手执星旻花编成的花冠出门,若是有看中的,彼此以花冠为试探,双方愿意的话,即时就能拜堂成为夫妻。
慕容岩特意选在这一天前赶到雍京,就是为了趁节日混乱,打探并且救出纪东。
抱着这样沉重的目的混在载歌载舞的人群里,两人都轻松不起来。慕容岩将纪南小心的护在身后,但仍然不时跑来西里少年,大大咧咧的将手里的花冠往纪南头上戴。
“不……不要,走开。”不消半日,纪南已将这句西里话练的纯熟无比。
慕容岩脸上起先还带着品味被认可以及抢先入手的得意,后来伸来的手多了,有两个甚至试图将纪南从他怀里拽出去,渐渐他面色就沉了下去。到后来,他索性将纪南环在怀里,但还是偶尔有大胆的青年靠过来示爱,慕容岩于是几次都忍不住下了黑手,暗中抚了来人的麻穴,吓得人家好好的少年抱着胳膊倒地,嚎叫不已。
当然,他自己也是桃花不断,西里的姑娘们见惯了驯马养羊的臭烘烘少年,此时从天而降这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沿路递来的花冠简直可以将慕容岩从头到脚整个人都淹没。
只是,那双勾了上京城万千女儿心的风流桃花眼,如今正闪烁着暴戾与不耐的冷光,吓退了绝大多数的西里姑娘。
在他怀里,纪南却与他恰恰相反,一开始她忧心忡忡只觉得麻烦,后来见一向云淡风轻的二皇子殿下额头直跳青筋,她又暗暗觉得有趣起来。
“很高兴?”他忽然低头在她耳畔轻问,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
纪南鼓了鼓腮帮子,点了点头承认。
慕容岩揽着她的手瞬时收紧,纪南想着他胸前的猪肠线,两手抵住他腰间,硬是昂着脑袋勉力不碰到他,那因为用力而闪闪发亮的眼眸,实在很像星涯山上高悬的星子,慕容岩的冷面撑不下去,嘴角止不住扬了上去。
此时已到了上灯的时候,雍京熙熙攘攘的大街两面挂满了灯,街上挤得满满全是人,头戴花冠的姑娘踮着脚亲吻小伙,有一对新人被举的高高的抬回家,小孩子们追在身后起哄笑闹着,这一切的所有的热闹里,只有那两人是安静无声的:白衣公子一手揽着粉裙少女的腰,一手侧挡在她前方,正低头对她笑着,而那小小的少女未施粉黛,美的浑然天成,与他脉脉对望着,满脸都是纯真欢喜。
爱是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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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行至大将军府附近,因为里耶阵亡,大将军府里一片素白,哭声隐隐,因而这里求偶的姑娘少年们很少,偶尔有一群也是匆匆路过。慕容岩大大松了一口气,与纪南约好:一个时辰后无论成败,在转角大树下见面。然后两人分头潜入府内。
慕容岩刚走几步,便掳了一个小侍女妆扮的女孩子,捏着她下颚弹进去一粒药丸,他低声用西里话冷道:“这是你们左相笃木深炼的‘穿肠丹’,解药整个西里都已失传,三日内没有解药的话你会死的很痛苦,所以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听懂了吗?”
那个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的小侍女并不哭闹,安静的点了点头。
“里耶抓来的那个夜国将军,叫什么名字?”
“纪东。”长着漂亮脸蛋的小侍女眨巴着眼睛,干脆利落的答。
慕容岩心下一松,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冷冷的低声又问:“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小侍女很认真的看着他的脸,隐隐竟有些研究的意味,说道:“他被抓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来这里之后,不肯吃东西也不喝水,十天就死掉了呢。”
她口齿清楚,慕容岩听得字字分明,心下顿时冷的结冰,他扣着那侍女的脖子,逼近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渐渐那侍女被照心术照住,眼神涣散开,慕容岩又问了一遍,得到答案还是一样,他放开她,她一时脚软“噗通”坐在地上。
慕容岩此时也是心力受损,白着脸将她拉起来,放她靠着走廊立柱,他匆匆丢下句“三日后给你解药”,便如鬼如魅的从檐上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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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不久,回廊的暗处远远闪出来几个人,片刻便奔到了那小侍女身旁,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
“不碍事,回去后我自己和哥哥说。”方才是她暗中打手势,命令他们不许靠近的,“这个人武功这么高,哥哥都不是对手呢,你们要是上来也是送死。”
“可是他那药……”地上跪着的人吓的声音都颤。
小侍女回味着喉头的甘甜气味,甜甜的笑了起来,“你们忘啦?左相就是被我毒死的呀!”
地上的人深深埋下头去,脸贴着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第三十章
他深知有些伤可以温柔慰藉;另一些却永不会痊愈。
无以慰藉;他愿陪她一同痛与沉沦。
回到与纪南约定的大树下;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因一无所获;她的神色焦急异常。慕容岩看到她的样子,忽然心口一疼,指抵着唇控制不住的低咳了起来。
他中间不着痕迹的捂了捂胸口伤处;咳声中又带着不妙的气音;纪南瞬时眸底一闪;扯着他袖子急问:“你用了照心术?!”
那是暗夜谷秘传的绝技;以高深内力逼迫对方心神屈服;从而使得这人无法分神去说谎话。纪南也曾学过;但因内力修为到不了而放弃,即使放弃后她也休养了一年多才渐渐缓过来,由此可见此术有多消耗内力。
更何况,他身上本就带着那么重的伤。
“小四,”他反手抓住她胳膊,不答反问:“你信我么?”
纪南毫不迟疑的点头。
“那么现在立刻走。”慕容岩手搭上她肩头,不由分说带着她往来时的路走去,纪南疑惑的侧头看他,清楚的看到他嘴唇内侧泛起了一抹血红,又被他生生的抿了下去,她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脸色一下子变得比他的更白。
花旻日是越夜越热闹的,路上拥堵着的姑娘小伙比方才来时更多,细小的雪珠不知是何时飘
起的,如同雨一般纷纷扬扬,却比雨水更寒凉入骨。
天冷的呵气都成冰,于是许多人在路边买了酒喝,不久便四处都是微醺的人在快乐的边唱边跳,美丽的星旻花随处可见,白的那样圣洁而哀伤。在人群上方的屋檐上,漆黑的夜幕之中,白衣公子携着粉裙少女,并肩急奔在这刺骨的风里。
今夜无月。
回到客栈,慕容岩动手掀了纪南身上的粉裙,给她换上了来时穿的那件密不通风的黑色袍子,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这中间他一直强忍着咳嗽,此时终于舒了口气,拉着她推开了窗户欲往下跳。谁知那窗才刚被推开一条缝,就听对面有尖厉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瞬间即近,“跺、跺、跺”重重三箭,将那窗户大力钉了个严实。
慕容岩与纪南同时双双后退,重重靠在柱子上,一左一右默契的滑至柱后,纪南完好无损,慕容岩却一低头咳出了一口血来,纪南机敏的伸手掩住,那血渍浸入她黑衣中悄然不见,他一身白袍依旧一尘不染。
慕容岩缓了缓,挥袖运掌,隔空拍开了门,吸了口气,他朗声啸道:“王子的待客之道,可真是非同一般。”
他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朗笑,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纪南正要掖好面纱,慕容岩却伸手将她整块头巾都扯了下来,然后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往外走去。
偌大的客栈不知何时已被清空,楼下大堂里站满了举着兵器的西里士兵,中间孤零零摆着一张桌子,桌前坐着一个背影欣长的年轻男人,一身西里服饰贵气优雅,转过身来后,那容貌竟丝毫不比慕容岩逊色。
“夜国二皇子殿下,久仰了,”那长相英俊出奇的王子,笑容亦是无懈可击; “其实我同你很是有缘一一我们的母妃在南国时,曾是最要好的闺中姐妹。“
听了这话,再细看那王子,眉眼之间果然能够分辨出南国人才有的柔媚神气,想来姚妃的闺中姐妹与她一样是个绝色,因此两人的儿子如此样貌不分伯仲。
他的眼神在慕容岩和纪南脸上来回着,最终停在了纪南脸上,了然的问道:“这位就是传说
中的纪小将军?”'
纪南与慕容岩并肩着,俱都是不能分辨的淡淡神色,此时听问,她上前一步,对那西里王子微点了点头,“纪南见过王子殿下。”
王子对她笑了笑,“你炸死了里耶将军,自己却毫发无损,听说你有神仙护体,是战神转世?”
纪南面色淡淡,“战场上不是赢就是死,谁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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