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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喻世明言-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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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归客店里。店小二见宋四公将着一个官人归来,唱了喏。赵正同宋四公入房里
走一遭,道了安置,赵正自去。
当下天色晚,如何见得?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群星共皓月争光,远水
与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曲岸小舟,几点渔灯明灭。枝上子规啼
夜月,花间粉蝶宿芳丛。宋四公见天色晚,自思量道:“赵正这汉手高,我做他
师父,若还真个吃他觅了这般细软,好吃人笑!不如早睡。”宋四公却待要睡,
又怕吃赵正来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细软安放头边,就床上掩卧。只听得屋梁上知
知兹兹地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来打闹人。”仰面向梁上
看时,脱些个屋尘下来,宋四公打两个喷涕。少时,老鼠却不则声,只听得两个
猫儿,乜凹乜凹地厮咬了叫,溜些尿下来,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
渐觉困倦,一觉睡去。
到明日天晓起来,头边不见了细软包儿。正在那里没摆拨,只见店小二来说
道:“公公,昨夜同公公来的官人来相见。”宋四公出来看时,却是赵正。相揖
罢,请他入房里去。关上房门,赵正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儿,纳还师父。宋四公道:
“二哥,我问你则个。壁落共门都不曾动,你却是从那里来,讨了我的包儿?”
赵正道:“实瞒不得师父,房里床面前一带黑油纸槛窗,把那学书纸糊着。吃我
先在屋上,学一和老鼠,脱下来屋尘,便是我的作怪药,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
打几个喷涕;后面猫尿,便是我的尿。”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没道理!”赵
正道:“是吃我盘到你房门前,揭起学书纸,把小锯儿锯将两条窗栅下来。我便
挨身而入,到你床边,偷了包儿,再盘出窗外去。把窗栅再接住,把小钉儿钉着,
再把学书纸糊了。恁地,便没踪迹。”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
会处。你还今夜再觅得我这包儿,我便道你会。”赵正道:“不妨,容易的事。”
赵正把包儿还了宋四公道:“师父,我且归去,明日再会。”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时不说,肚里思量道:“赵正手高似我,这番又吃他觅了包儿,越
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将店小二来说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
二百钱在这里,烦你买一百钱爊肉,多讨椒盐;买五十钱蒸饼。剩五十钱,与
你买碗酒吃。”店小二谢了公公,便去谟县前买了爊肉和蒸饼。却待回来,离
客店十来家,有个茶坊里,一个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店二哥抬头看
时,便是和宋四公相识的官人。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买爊
肉共蒸饼。”赵正道:“且把来看。”打开荷叶看了一看,问道:“这里几文钱
肉?”店二哥道:“一百钱肉。”赵正就怀里取出二百钱来道:“哥哥,你留这
爊肉蒸饼在这里。我与你二百钱,一道相烦,依这样与我买来,与哥哥五十钱
买酒吃。”店二哥道:“谢官人。”道了便去。不多时,便买回来。赵正道;
“甚劳烦哥哥,与公公再裹了那爊肉。见公公时,做我传语他,只教他今夜小
心则个。”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里,将肉和蒸饼递还宋四公。宋四公接
了道:“罪过哥哥。”店二哥道:“早间来的那官人,教再三传语:今夜小心则
个。”
宋四公安排行李,还了房钱,脊背上背着一包被卧,手里提着包裹,便是觅
得禁魂张员外的细软,离了客店。行一里有余,取八角镇路上来。到渡头,看那
渡船却在对岸,等不来,肚里又饥,坐在地上,放细软包儿在面前,解开爊肉
裹儿,擘开一个蒸饼,把四五块肥底爊肉多蘸些椒盐,卷做一卷。嚼得两口,
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就那里倒了。宋四公只见一个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
细软包儿去。宋四公眼睁睁地见他把去,叫又不得,赶又不得,只得由他。那个
丞局拿了包儿,先过渡去了。
宋四公多样时苏醒起来,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谁,捉我包儿去?店二哥与
我买的爊肉里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公忍气吞声走起来,唤渡船过来。过了渡,
上了岸,思量:“那里去寻那丞局好?”肚里又闷,又有些饥渴,只见个村酒店,
但见:柴门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岂知有涤器相如?陋质蚕姑,难效彼当
垆卓氏。壁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麻衣,好饮芒郎留下当。酸醨破瓮土
床排,彩画醉仙尘土暗。宋四公且入酒店里去,买些酒消愁解闷则个。酒保唱了
喏,排下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宋四公正闷里吃酒,只见外面一个妇女入
酒店来:油头粉面,白齿朱唇。锦帕齐眉,罗裙掩地。鬓边斜插些花朵,脸上微
堆着笑容。虽不比闺里佳人,也当得垆头少妇。那个妇女入着酒店,与宋四公道
个万福,拍手唱一只曲儿。
宋四公仔细看时,有些个面熟,道这妇女是酒店擦桌儿的,请小娘子坐则个。
妇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盏儿来,吃了一盏酒。宋四公把那妇女抱一
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没有奶儿?”又去摸他
阴门,只见累累垂垂一条价。宋四公道:“热牢,你是兀谁?”那个妆做妇女打
扮的,叉手不离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卓儿顶老,我便是苏州平江府赵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检才!我是你师父,却教我摸你爷头!原来却才丞局便是你!”
赵正道:“可知便是赵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细软包儿,你却安在那里?”
赵正叫量酒道:“把适来我寄在这里包儿还公公。”量酒取将包儿来,宋四公接
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这包儿?”赵正道:“我在客店隔几家茶坊里坐地,
见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讨来看,便使转他也与我去买,被我安些汗药在里
面裹了,依然教他把来与你。我妆做丞局,后面踏将你来。你吃摆番了,被我拿
得包儿,到这里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个会不枉了上得东京去。”即时
还了酒钱,两个同出酒店,去空野处除了花朵,溪水里洗了面,换一套男子衣裳
着了,取一顶单青纱头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与你一封书,
去见个人,也是我师弟。他家住汴河岸上,卖人肉馒头,姓侯,名兴,排行第二,
便是侯二哥。”赵正道:“谢师父。”到前面茶坊里,宋四公写了书,分付赵正,
相别自去。宋四公自在谟县。
赵正当晚去客店里安歇,打开宋四公书来看时,那书上写道:“师父信上贤
师弟二郎、二娘子:别后安乐否?今有姑苏贼人赵正,欲来京做买卖,我特地使
他来投奔你。这汉与行院无情,一身线道,堪作你家行货使用。我吃他三次无礼,
可千万剿除此人,免为我们行院后患。”赵正看罢了书,伸着舌头,缩不上。
“别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对副我,我自别有道理。”再把那书折叠,
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晓,离了客店,取八角镇;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沿那汴河
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有个馒头店。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
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门前牌儿上写着:“本行侯家,上等馒头点心。”
赵正道:“这里是侯兴家里了。”走将入去。妇女叫了万福,问道:“客长用点
心?”赵正道:“少待则个。”就脊背上取将包裹下来。一包金银钗子,也有花
头的,也有连二连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觅得的。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
起来,道:“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
到没许多物事。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吃,我多使些汗火,许多钗子都是我的。”
赵正道:“嫂嫂,买五个馒头来。”侯兴老婆道:“着!”楦个碟子,盛了五个
馒头,就灶头合儿里多撮些物料在里面。赵正肚里道:“这合儿里,便是作怪物
事了。”赵正怀里取出一包药来,道:“嫂嫂,觅些冷水吃药。”侯兴老婆将半
碗水来,放在桌上。赵正道:“我吃了药,却吃馒头。”赵正吃了药,将两只箸
一拨,拨开馒头馅,看了一看,便道:“嫂嫂,我爷说与我道:‘莫去汴河岸上
买馒头吃,那里都是人肉的。’嫂嫂你看,这一块有指甲,便是人的指头;这一
块皮上许多短毛儿,须是人的不便处。”侯兴老婆道:“官人休耍!那得这话来?”
赵正吃了馒头,只听得妇女在灶前道:“倒也!”指望摆番赵正,却又没些事。
赵正道:“嫂嫂,更添五个。”侯兴老婆道:“想是恰才汗火少了,这番多把些
药倾在里面。”赵正道:“中。”又取包儿,吃些个药。侯兴老婆道:“官人吃
甚么药?”赵正道:“平江府提刑散的药,名唤做‘百病安丸’,妇女家八般头
风,胎前产后,脾血气痛,都好服。”侯兴老婆道:“就官人觅得一服吃也好。”
赵正去怀里别搠换包儿来,撮百十丸与侯兴老婆吃了,就灶前攧番了。赵正道:
“这婆娘要对副我,却到吃我摆番。别人漾了去,我却不走。”特骨地在那里解
腰捉虱子。
不多时,见个人挑一担物事归。赵正道:“这个便是侯兴,且看他如何?”
侯兴共赵正两个唱了喏。侯兴道:“客长吃点心也未?”赵正道:“吃了。”侯
兴叫道:“嫂子,会钱也未?”寻来寻去,寻到灶前,只见浑家倒在地下,口边
溜出痰涎,说话不真,喃喃地道:“我吃摆番了。”侯兴道:“我理会得了。这
婆娘不认得江湖上相识,莫是吃那门前客长摆番了?”侯兴向赵正道:“法兄,
山妻眼拙,不识法兄,切望恕罪。”赵正道:“尊兄高姓?”侯兴道:“这里便
是侯兴。”赵正道:“这里便是姑苏赵正。”两个相揖了。侯兴自把解药与浑家
吃了。赵正道:“二兄,师父宋四公有书上呈。”侯兴接着,拆开看时,书上写
着许多言语,末稍道:“可剿除此人。”侯兴看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道:“师父兀自三次无礼,今夜定是坏他性命!”向赵正道:“久闻清德,幸得
相会!”即时置酒相待。晚饭过了,安排赵正在客房里睡,侯兴夫妇在门前做夜
作。
赵正只闻得房里一阵臭气,寻来寻去,床底下一个大缸。探手打一摸,一颗
人头;又打一摸,一只人手共人脚。赵正搬出后门头,都把索子缚了,挂在后门
屋檐上。关了后门,再入房里。只听得妇女道:“二哥,好下手?”侯兴道:
“二嫂,使未得!更等他落忽些个。”妇女道:“二哥,看他今日把出金银钗子,
有二三百只。今夜对副他了,明日且把来做一头戴,教人唱采则个。”赵正听得,
道:“好也!他两个要恁地对副我性命,不妨得。”侯兴一个儿子,十来岁,叫
做伴哥,发脾寒,害在床上。赵正去他房里,抱那小的安在赵正床上,把被来盖
了,先走出后门去。
不多时,侯兴浑家把着一碗灯,侯兴把一把劈柴大斧头,推开赵正房门,见
被盖着个人在那里睡,和被和人,两下斧头,砍做三段。侯兴揭起被来看了一看,
叫声:“苦也!二嫂,杀了的是我儿子伴哥!”两夫妻号天洒地哭起来。赵正在
后门叫道:“你没事自杀了儿子作甚?赵正却在这里。”侯兴听得焦燥,拿起劈
柴斧赶那赵正。慌忙走出后门去,只见扑地撞着侯兴额头,看时却是人头、人脚、
人手,挂在屋檐上,一似闹竿儿相似。侯兴教浑家都搬将入去,直上去赶。赵正
见他来赶,前头是一派溪水,赵正是平江府人,会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里,
后头侯兴也跳在水里来赶。赵正一分一蹬,顷刻之间,过了对岸。侯兴也会水,
来得迟些个。赵正先走上岸,脱下衣裳挤教干。侯兴赶那赵正,从四更前后到五
更二点时候,赶十一二里,直到顺天新郑门一个浴堂。赵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
道烘衣裳。正洗面间,只见一个人把两只手去赵正两腿上打一掣,掣番赵正。赵
正见侯兴来掣他,把两秃膝桩番侯兴,倒在下面,只顾打。
只见一个狱家院子打扮的老儿进前道:“你门看我面放手罢。”赵正和侯兴
抬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师父宋四公。一家唱个大喏,直下便拜。宋四公劝了,
将他两个去汤店里吃盏汤。侯兴与师父说前面许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
论。则是赵二哥明朝入东京去,那金梁桥下。一个卖酸馅的,也是我们行院,姓
王,名秀。这汉走得楼阁没赛,起个浑名,唤做‘病猫儿’。他家在大相国寺后
面院子里住。他那卖酸馅架儿上一个大金丝罐,是定州中山府窑变了烧出来的,
他惜似气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赵正道:“不妨。等城门开了,到日中前后,
约师父只在侯兴处。”
赵正打扮做一个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走到金梁桥下。见一抱
架儿,上面一个大金丝罐,根底立着一个老儿:郓州单青纱现顶儿头巾,身上着
一领杨柳子布衫,腰里玉井栏手巾抄着腰。赵正道:“这个便是王秀了。”赵
正走过金梁桥来,去米铺前撮几颗红米,又去菜担上摘些个叶子,和米和叶子安
在口里,一处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边,漾下六文钱,买两个酸馅,特骨地脱
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钱,被赵正吐那米和菜在头巾上,自把了酸馅
去。却在金梁桥顶上立地,见个小的跳将来,赵正道:“小哥,与你五文钱。你
看那卖酸馅王公头巾一堆虫蚁屎,你去说与他。不要道我说。”那小的真个去说
道:“王公,你看头巾上。”王秀除下头巾来,只道是虫蚁屎,入去茶坊里揩抹
了。走出来架子上看时,不见了那金丝罐。
原来赵正见王秀入茶坊去揩那头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里便行,一径走往
侯兴家去。宋四公和侯兴看了,吃一惊!赵正道:“我不要他的,送还他老婆休!”
赵正去房里换了一顶搭飒头巾,底下旧麻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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