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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三毛全集-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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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块牌子还挂了一个果核,一个小布包是不是?铜牌子四周还有白铁皮做
了框,幸亏你丢了另外两样,不然你一下就死了。”

“是巧合,我不相信这些迷信。”我很固执的说。

我说匣这句话,那三个本地人吓得很,他们异口同声的讲∶“快不要乱说。”
“这种科学时代,怎么能相信这些怪事?”我再说。

他们三个很愤怒的望著我,问我∶“你过去是不是有前天那些全部发作的小毛
病?”

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是有。我的鼻子过敏,我常生针眼,我会吐,常头晕,胃
痛,剧烈运动之后下体总有轻微的出血,我切菜时总会切到手。

“有,都不算大病,很经常的这些小病都有。”我只好承认。

“这种符咒的现象,就是拿人本身健康上的缺点在做攻击,它可以将这些小毛
病化成厉鬼来取你的性命。”沙哈拉威朋友又对我解释。

“咖啡壶溢出来的水弄熄了煤气,难道你也解释做巧合?”

我默默不语,举起压伤了的左手来看著。

这两天来,在我脑海里思想,再思想,又思想的一个问题却驱之不去。

我在想也许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总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欲望。所以
病就来了。”我轻轻的说。

听见我说匣这样的话来,荷西大吃一惊。

“我是说我是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在适应沙漠的日子,这种生活方式和
环境我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三毛,你”“我并不在否认我对沙漠的热爱,但是我毕竟是人,我也有
软弱的时候。”

“你做咖啡我不知道,后来我去煮水,也没有看见咖啡弄熄了火,难道你也要
解释成我潜意识里要杀死我们自己?”

“这件事要跟学心理的朋友去谈,我们对自己心灵的世界知道得太少。”

不知为什么,这种话题使大家闷闷不乐。人,是最怕认识自己的动物,我叹了
口气,不再去想这些事。

我们床边的牌子,结果由回教的教长,此地人称为“山栋”的老人来拿去,他
用刀子剖开二片夹住的铁皮,铜牌内赫然出现一张画著图案的符咒。我亲眼看见这
个景象,全身再度浸在冰水里似的寒冷起来。

恶梦过去了,我健康的情形好似差了一点点,许多朋友劝我去做全身检查,我
想,对我,这一切已经得到了解释,不必再去麻烦医生。

今天是回教开斋的节日,窗坍碧空如洗,凉爽的微风正吹进来,夏日已经过去
,沙漠美丽的秋天正在开始。


天梯

对于开车这件事情,我回想起来总记不得是如何学会的。

很多年来,旁人开车,我就坐在一边专心的用眼睛学,后来有机会时,我也摸
摸方向盘,日子久了,就这样很自然的会了。

我的胆子很大,上了别人的车,总是很客气的问一声主人∶“给我来开好吧?
我会很当心的。”

大部材的人看见我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都会把车交给我。无论是大车、小车
、新车、旧车,我都不辜负旁人的好意,给他好好的开著,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这些交车给我的人,总也忘了问我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他们不问,我也不好
贸然的开口,所以我总沉默的开著车子东转西转。

等到荷西买了车子,我就爱上了这匹“假想白马”,常常带了它出去在小镇上
办事。有时候也用白马去接我的“假想王子”下班。

因为车开得很顺利,也从来没有人问起我驾驶执照的事情,我不知不觉就落入
自欺心理的圈套里去,固执的幻想著我已是个有了执照的人。

有好几次,荷西的同事们在家里谈话,他们说∶“这里考执照,比登天还难,
某某人的太太考了十四次还通不过笔试,另外一个沙哈拉威人考了两年还在考路试
。”

我静听著这种可怕的话题,一声也不敢吭,也不敢抬头。

但是,我的车子还是每天悄悄的开来开去。

登天,我暂时还不想去交通大队爬梯子。

有一天,父亲来信给我,对我说∶“驾驶执照乘著在沙漠里有空闲,快去考出
来,不要这么拖下去。”

荷西看见家信,总是会问∶“爸爸妈妈说什么?”

我那天没提防,一漏口就说∶“爸爸说这个执照啊可不能再赖下去了。”

荷西听了嘿嘿得意冷笑,对我说∶“好了,这次是爸爸的命令,可不是我在逼
你,看你如何逃得掉。”

我想了一下,欺骗自己,是心甘情愿,不妨碍任何人。但是,如果一面无照开
车同时再去骗父亲,我就不愿意。以前他从不问我开车,所以不算欺骗他。

考执照,在西班牙是一定要进“汽车学校”去学,由学校代报名才许考。所以
就算已经会开了,还得去送学费。

我们虽然住在远离西班牙本土的非洲,但是此地因为是它的属地,还是沿用西
班牙的法律。

我答应去进汽车学校的第二日,荷西就向同事们去借了好几本不同学校的练习
试卷,给我先看看交通规则。

我实在很不高兴,对他说∶“我不喜欢念书。”

荷西奇怪的说∶“你不是一天到处像山羊一样在啃纸头,怎么会不爱念书呢?


他又用手一指书架说∶“你这些书里面,天文、地理、妖魔鬼怪、侦探言情、
动物、哲学、园艺、语文、食谱、漫画、电影、剪裁,甚至于中药秘方、变戏法、
催眠术、染衣服……混杂得一塌糊涂,难道这一点点交通规则会难倒你吗?”

我叹了口气,将荷西手里薄薄几本小书接过来。

这是不同的,别人指定的东西,我就不爱去看它。

过了几日,我带了钱,开车去驾驶学校报名上课。

这个“撒哈拉汽车学校”的老板,大概很欣赏自己的外表,他穿了不同的衣服
,拍了十几张个人的放大彩色照片,都给挂在办公室里,一时星光闪闪,好像置身
在电影院里一样。

柜台上挤了一大群乱哄哄的沙哈拉威男人,生意兴隆极了。学车这事,在沙漠
是大大流行的风气,多少沙漠千疮百孔的帐篷外面,却停了一辆大轿车。许多沙漠
父亲,卖了美丽的女儿,拿来换汽车。对沙哈拉威人来说,迈向文明唯一的象征就
是坐在自己驾驶的汽车里。至于人臭不臭,是无关紧要的。

我好不容易在这些布堆里挤到柜台旁,刚刚才说匣我想报名,就看见原来我右
边隔著一个沙哈拉威人,竟然站著两个西班牙交通警察。

我这一吓,赶紧又挤出来,逃到老远再去看校长的明星照片。

从玻璃镜框的反光里,我看见其中一个警察向我快步走过来。

我很镇静,动也不动,专心数校长衬衫上的扣子。

这个警察先生,站在我身边把我看了又看,终于开口了。

他说∶“小姐,我好像认识你啊!”

我只好回过身来,对他说∶“真对不起,我实在不认识你。”

他说∶“我听见你说要报名学车,奇怪啊!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在镇上开了车各
处在跑,你难道还没有执照吗?”

我一看情况对我很不利,马上改口用英文对他说∶“真抱歉,我不会西班牙文
,你说什么?”

他听我不说兵的话,傻住了。

“执照!执照!”他用西班牙文大叫。

“听不懂。”我很窘的对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警察跑去叫来他的同事,指著我说∶“我早上还亲眼看见她把车开到邮局
门口去,就是她,错不了,她原来现在才来学车,你说我们怎么罚她?”

另外一个说∶“她现在又不在车上,你早先怎么不捉她。”

“我一天到晚看见她在开车,总以为她早有了执照,怎么会想到叫她停下来验
一下。”

他们讲来讲去把我忘掉了,我赶快转身再挤进沙哈拉威人的布堆里去。

我很快的弄好了手续,缴了学费,通知小姐给我同时就弄参加考试的证件,我
下下星期就去考。

弄清了这些事情,手里拿著学店给我的交通规则之类的几本书,很放心的出了
大门。

我打开车门,上车,发动了车子,正要起步时,一看后望镜,那两个警察居然
躲在墙角等著抓我。

我这又给一吓,连忙跳下车来,丢下了车就大步走开去。

等荷西下班了,我才请他去救白马回来。

我学车的时间被安排在中午十二点半,汽车学校的设备就是在镇外荒僻的沙堆
里修了几条硬路。

我的教练跟我,闷在小车子里,像白老鼠似的一个圈一个圈的打著转。

正午的沙漠,气温高到五十度以上,我的汗湿透了全身,流进了眼睛,沙子在
脸上刮得像被人打耳光,上课才一刻钟,狂渴和酷热就像疯狗一样咬著我不放。

教练受不了热,也没问我,就把上衣脱下来打赤膊坐在我旁边。

学了三天车,我实在受不了那个疯热,请教练给我改时间,他说∶“你他妈的
还算运气好,另外一个太太排到夜间十一点上课,又冷又黑,什么也学不会。你他
妈的还要改时间。”

说完这话,他将滚烫的车顶用力一打,车顶啪一下塌下去一块。

这个教练实在不是个坏人,但是要我以后的十五堂课,坐在活动大烤箱里,对
著一个不穿上衣的人,我还是不喜欢,而且他开口就对我说三字经,我也不爱听。
我沉吟了一下,对他说∶“您看这样好吗?我把你该上的钟点全给你签好字,我不
学了,考试我自己负责。”

他一听,正合心意,说∶“好啊!我他妈的给你放假,我们就算了,考试再见
面。”

临别他请我喝了一瓶冰汽水算庆祝学车结束。

荷西听见我白送学费给老师,又不肯再去了,气得很,逼了我去上夜课,他说
吩上交通规则课,我们的学费很贵,要去念回本钱来。

我去上了第一次的夜课。

隔壁沙哈拉威人的班,可真是怪现象,大家书声朗朗,背诵交通规则,一条又
一条,如醉如痴,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认真的沙哈拉威人。

我们这西班牙文班,小猫三只四只,学生多得是,上课是不来听的。

我的老师是一个很有文化气息的瘦高小胡子中年人,他也不说三字经,文教练
跟武教练硬是不相同。

我坐定了位子,老师就上来很有礼的请教中国文化,我教了他一堂课,还把我
们的象形文字画了好多个出来给他讲解。

第二日我一进教室,这个文教练马上打开一本练习簿,上面写满了中国字
人人人天天天……。

他很谦虚的问我∶“你看写得还可以吗?还像吧?”

我说∶“写得比我好。”

这个老师一高兴,又把我拿来考问。问孔子,问老子,这巧问到我的本行,我
给他答得头头是道,我又问他知不知道  子,他又问我  子不是一只蝴蝶儿吗?

一小时很快的过去了,我想听听老师讲讲红绿灯,他却奇怪的问我∶“你难道
有色盲吗?”

等这个文教练把我从五千年的“时光隧道”里放出来时,天已经冰冷透黑了。
到了家赶快煮饭给等坏了的荷西吃。

“三毛,卡车后面那些不同的小灯都弄清楚了吗?”

我说∶“快认清了,老师教得很好。”

等荷西白天去上班了,我洗衣,烫衣,铺床,扫地,擦灰,做饭,打毛线,忙
来忙去,身边那本交通规则可不敢放松,口里念念有词,像小时候上主日学校似的
将这交通规则如《圣经》金句一般给它背下来,章章节节都牢牢记住。

那一阵,我的邻居们都知道我要考试,我把门关得紧紧的,谁来也不开。

邻居女人们恨死我了,天天在骂我∶“你什么时候才考完嘛!你不开门我们太
不方便了。”

我硬是不理,这一次是认真的了。

考期眼看快到了,开车我是不怕,这个笔试可有点靠不住,这些交通规则是跟
青菜、鸡蛋、毛线、孔子、  子混著念的,当然有点拖泥带水。

星期五的晚上,荷西拿起交通规则的书来,说∶“大后天你得笔试,如果考不
过,车试就别想了,现在我来问问你。”

荷西一向当我同时是天才和白痴这两种人物,他乱七八糟给我东问一句,西问
一句,口气迫人,声色俱厉,我被他这么一来,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你慢一点嘛!根本不知道你讲什么。”

他又问了好多问题,我还是答不出来。

他书一丢,气了,瞪了我一眼说∶“去上那么多堂课,你还是不会,笨人!笨
人!”

我也很气,跑去厨房喝了一大口煮菜用的老酒,定一下神,清一清脑筋,把交
通规则丢给荷西。

我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全背出来给荷西听,小书也快有一百页,居然都背完了


荷西呆住了。

“怎么样?我这个死背书啊,是给小学老师专门整出来的。”我得意洋洋的对
他说。

荷西还是不放心,他问我∶“要是星期一,你太紧张了,西班牙文又看不懂了
,那不是冤枉吗?”

我被他这一问,夜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著觉。

我的确有这个毛病,一慌就会交白卷,事后心里又明白了,只是当时脑筋会卡
住转不过来。

这叫此情告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

失眠了一夜,熬到天亮,看见荷西还在沉睡,辛苦了一星期,不好吵醒他。

我穿好衣服,悄悄的开了门,发动了车子,往离镇很远的交通大队开去。无照
驾车,居然敢开去交通大队,实在是自投罗网。但是如果我走路去,弄得披头散发
,给人印象想必不好,那么我要去做的事很可能就达不到目的了。

我把车子一直开到办公室门,自然没有人上来查我的执照。想想世界上也没有
这种胆大包天的傻瓜。

到了办公室门口,才走进去,就有人说∶“三毛!”

我一呆,问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认识我?”

他说∶“你的报名照片在这里,你看,星期一要考试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我赶紧说。

“我想见见笔试的主考官。”

“什么事?主考是我们上校大队长。”

“可不可以请您给我通报一下。”

他看我很神秘的表情,马上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出来说∶“请走这边进
去。”

办公室内的大队长,居然是一个有著高雅气度的花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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