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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三毛全集-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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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办公室内的大队长,居然是一个有著高雅气度的花白头发军官。久住沙漠,乍
一看到如此风采人物,令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我意外的愣了一下。

他离开桌子过来与我握手,又拉椅子请我坐下,又请人端了咖啡进来。

“有什么事吗?您是?”

“我是葛罗太太。”

我开始请求他,这些令我一夜不能入睡的问题都得靠他来解决。

“好,所以你想口试交通规则,由你讲给我听,是不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件事。”

“你的想法是好,但是我们没有先例,再说我看你西班牙文非常好,不该
有问题的。”

“我不行,有问题。你们这个先例给我来开。”

他望著我,也不答话。

“听说沙哈拉威人可以口试,为什么我不可以口试?”

“你如果只要一张在撒哈拉沙漠里开车的执照,你就去口试。”

“我要各处都通用的。”

“那就非笔试不可。”

“考试是选择题,你只要做记号,不用写字的。”

“选择题的句子都是模棱两可的,我一慌就会看错,我是外国人。”

他又沉吟了一下,再说∶“不行,我们卷子要存档的,你口试没有卷子,我们
不能交代。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我可以录音存档案,上校先生,请你脑筋活动一点。”
我好争辩的天性又发了。

他很慈祥的看看我,对我讲∶“我说,你星期一放心来参加笔试,一定会通过
的,不要再紧张了。”

我看他实在不肯,也不好强人所难,就谢了他,心平气和的出来。

走到门口,上校又叫住我,他说∶“请等一下,我叫两个孩子送你回家,此地
太远了。”

他居然称他的下属叫孩子们。

我再谢了上校,出了门,看见两个“孩子”站得笔直的在车子边等我,我们一
见面,彼此都大吃一惊。

他们就恰巧是那天要捉我无照开车的警察先生们。

我很客气的对他们说∶“实在不敢麻烦你们,如果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次,
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有把握他们当时一定不会捉我。

我就这样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荷西还在睡觉。

星期日我不断背诵手册。两人就吃牛油夹面包和白糖。

星期一清晨,荷西不肯去上班,他说已经请好假了,可以下星期六补上班,考
试他要陪我去。我根本不要他陪。

到了考场,场外黑压压一大片人群,总有两三百个,沙哈拉威人也有好多。

考场的笔试和车试都在同一个地方,恰好对面就是沙漠的监狱,这个地方关的
都不是重犯,重犯在警察部队里给锁著。

关在这个监狱里的,大部分是为了抢酒女争风吃醋伤了人,或是喝醉酒,跟沙
哈拉威人打群架的卡纳利群岛来的工人。

真正的社会败类,地痞流氓,在沙漠倒是没有,大概此地太荒凉了,就算流氓
来了,也混不出个名堂来。

我们在等著进考场,对面的犯人就站在天台上看。

每当有一个单身西班牙女人来应考,这些粗人就鼓掌大叫∶“哇!小宝贝,美
人儿,你他妈的好好考试啊,不要怕,有老子们在这儿替你撑腰,啧啧……真是个
性感妞儿!”

我听见这些粗胚痛快淋漓的在乱吼大叫,不由得笑了起来。

荷西说∶“你还说要一个人来,不是我,你也给人叫小宝贝了。”

其实我倒很欣赏这些天台上的疯子,起码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多兴高彩烈的犯人
。真是今古奇观又一章。

那天考的人有两百多个,新考再考的都有。

等大队长带了另外一位先生开了考场的门,我的心开始加快的跳得很不规则,
头也晕了,想吐,手指凉得都不会弯曲了。

荷西紧紧的拉住我的手,好使我不临阵脱逃掉。

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像待宰的小羊一样乖乖的走进那间可怕的大洞里去。

等大队长叫到我的名字,荷西把我轻轻一推,我只好站出去了。

“您早!”我哭兮兮的向大队长打招呼。

他深深的注视著我,对我特别说∶“请坐在第一排右边第一个位子。”

我想,他对旁人都不指定座位,为什么偏偏要把我钉十字架呢!一定是不信任
我。

考场里一片死寂,每个人的卷子都已分好放在椅子下面,每一份卷子都是不相
同的,所以要偷看旁人的也没有用。

“好,现在请开始做,十五分钟交卷。”

我马上拉出座位下面的卷子来,纸上一片外国蚂蚁,一个也认它不出。我拼命
叫自己安静下来,镇定下来,但是没有什么效果,蚂蚁都说坍国话。

我干脆放下纸笔,双手交握,静坐一会儿再看。

荷西在窗坍看见我居然坐起“禅”来,急得几乎要冲进来用大棒子把我喝醒。
静坐过了,再看卷,看懂了。

我为什么特别被钉在这个架子上,终于有了答案。

这份考卷的题目如下∶你开车碰到红灯,应该(一)冲过去,(二)停下来,
(三)拼命按喇叭。

你看到斑马线上有行人应该(一)挥手叫行人快走开,(二)压过人群,(三
)停下来。

问了两大张纸,都是诸如此类的疯狂笑话问题。

我看了考卷,格格闷笑得快呛死了,闪电似的给它做好了。

最后一题,它问∶你开车正好碰到天主教抬了圣母出来游街,你应该(一)鼓
掌,(二)停下来,(三)跪下去。

我答“停下来”,不过我想考卷是天主教国家出的,如果我答“跪下去”
,他们一定更加高兴。

这样我就交卷了,才花了八分钟。

交卷时,大队长很意味深长的微微对我一笑,我轻轻的对他说∶“谢谢!日安
!”

穿过一大群埋头苦干,咬笔,擦纸,发抖,皱眉头的被考人,我悄悄的开门出
去。

轮到口试的沙哈拉威人进去时,荷西就一直在安慰我∶“没有关系,这又不是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考坏了,下星期还可以考,你要放得开。”

我一句话也不说,卖他一个“关子岭。”

十点正,一位先生拿了名单出来,开始唱出通过人的名字,唱来唱去,没有我


荷西不知不觉的将手放到我肩上来。

我一点也不在意。

等到“三毛”,这两个字大声报出来时,我才恶作剧的看了一眼荷西。

“关子”卖得并不大,但是荷西却受到了水火同源的意外惊喜,将我一把抱起
来,用力太猛,几乎扭断了我的肋骨。

天台上的犯人看见这一幕,又大声给我们喝彩。

我对他们做了一个V字形的手势,表情一若当年在朝的尼克森,我那份考卷,
“水门”得跟真的一样。

接著马上考“场内车试”。

汽车学校的大卡车、小汽车都来了,一字排开,热闹非凡,犯人们叫得比赌马
的人还要有劲。

两百多个人笔试下来,只剩了八十多个,看热闹的人还是一大群。

我的武教练这次可没有光身子,他穿得很整齐。

教练一再对我说∶“前三辆车你切切不要上,等别人引擎用热了,你再上,这
样不太会熄火。”

我点点头,这是有把握的事,不必紧张。

等到第二个人考完,我就说∶“我不等了,我现在考。”

考场绿灯一转亮,我的车就如野马般的跳起来冲出去。

换档,再换回档,停车,起步,转弯,倒车如注音符号A字形,再倒车<字形,
开斜道,把车再倒入两辆停著的车内去把自己夹做三明治的心过斜坡,煞车,起
步,下坡,换档……我分分寸寸,有条有理的做得一丝不差,眼看马上可以出考场
了。我听见观众都在给我鼓掌,连沙哈拉威人都在叫∶“中国女孩棒,棒。”
我这么高兴,一时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病,突然回身去看主考官坐著的塔台。这一
回头,车子一下滑出路面,冲到粼粼的沙浪里去,我一慌,车子就熄火了,死在那
儿。

鼓掌的声音变成惊呼,接著变成大笑,笑得特别响的就是荷西的声音。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逃出车子,真恨不得就此把自己给活活笑死算了,也好跟
希腊诸神的死法一样。

那一个星期中,我痛定思痛,切切的反省自己,大意失荆州,下次一定要注意
了。

第二个星期一,我一个人去应考,这一次不急了,耐著性子等到四五十个人都
上去考了,我这才上阵。

应该四分钟内做完的全部动作,我给它两分三十五秒全做出来了,完全没有出
错。

唱名字的时候,只唱了十六个及格的,我是唯一女人里通过的。

大队长对我开玩笑,他说∶“三毛的车开得好似炮弹一样快,将来请你来做交
通警察倒是很得力的帮手。”

我正预备走路回家,看见荷西满面春风的来接我,他上工在几十里外,又乘中
午跑回来了。

“恭喜!恭喜!”他上来就说。

“咦!你有千里眼吗?”

“是刚刚天台上的犯人告诉我的。”

我认真的在想,关在牢里面的人,不一定比放在外面的人坏。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坏胚子就如我们中国人讲的“龙”一样,可大可小,可隐可
现,你是捉不住他们,也关不住他们的。

我趁著给荷西做午饭的时间,叫荷西独自再去跑一趟,给监牢里的人送两大箱
可乐和两条烟去。起码在我考试的时候,他们像鼓笛队似的给我加了油。

我不低看他们,我自己不比犯人的操守高多少。

中午我开长途车送荷西去上工,再开回镇上,将车子藏好,才走路去等最后一
关“路试”。这个“天梯”越爬越有意思,我居然开始十分喜欢这种考试的过程。
五十度气温下的正午,只有烈日将一排排建筑短短的影子照射在空寂的街道上,整
个的小镇好似死去了一般,时间在这里也凝固起来了。

当时我看见的景象,完完全全是一幅超现实画派作品的再版,感人至深。如果
再给这时候来个滚铁环的小女孩,那就更真切了。

“路考”就在这种没有交通流量的地方开始了。

我虽然知道,在这种时候,镇上一只狗也压不著,镇外一棵树也撞不倒,但是
我还是不要太大意。

起步之前要打指示灯,要回头看清楚,起步之后靠右走,黄线不要去压过它,
十字路口停车,斑马线要慢下来,小镇上没有红绿灯,这一步就省掉了。

十六个人很快的都考完了,大队长请我们大家都去交队的福利社喝汽水。

我们是八个西班牙人,七个沙哈拉威人,还有我。

上校马上发了临时执照给通过全部例试的人,正式的执照要西班牙那边再发过
来。

上星期我一直对自己说,在摩洛哥国王哈珊来“西属撒哈拉”喝茶以前,我得
把这个天梯爬到顶,现在我爬到了,“摩王”还没有来。

上校发了七张执照,我分到了一张。

有了执照之后,开车无论是心情和神色都跟以前大不相同,比较之下才见春秋


有一天,我停放好了车,正要走开,突然半空中跳出以前那两个警察先生,大
喝一声∶“哈,这一次给我们捉到了。”

我从容不迫的拿出执照来,举在他们面前。

他们看也不看,照开罚单。

“罚两百五十块。”

“怎么?”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停车在公共汽车站前,要罚!”

“这个镇上没有公共汽车,从来没有。”我大叫。

“将来会有,牌子已经挂好了。”

“你们不能用这种方法来罚我,不收,我拒付。”

“有站牌就不能停车,管有没有公车。”

我一生气,脑筋就特别有条理,交通规则在我脑海里飞快的一页一页翻过。

我推开警察,跳上丰,将车冲出站牌几公尺,再停住,下车,将罚单塞回给他
们。“交通规则上说,在某地停车两分钟之内就开走,不算停车。我停了不到两分
钟又开走了,所以不算违规。”

“官兵捉强盗”,这两个人又输了,罚单丢给山羊吃吧。我哈哈大笑,提著菜
篮往“沙漠军团”的福利社走去,看看今天有没有好运气,买到一些新鲜的水果菜
蔬。

日复一日,我这只原本不是生长在沙漠的“黑羊”,是如何在努力有声有色的
打发著漫长而苦闷的悠悠岁月。


天凉好个秋啊


白手成家

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

后来长期留了下来,又是为了荷西,不是为了我。

我的半生,飘流过很多国家。高度文明的社会,我住过,看透,也尝够了,我
的感动不是没有,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它们的影响。但是我始终没有在
一个固定的地方,将我的心也留下来给我居住的城市。

不记得在哪一年以前,我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
里,它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
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BBB

等我再回到西班牙来定居时,因为撒哈拉沙漠还有一片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地
方,是西国的属地,我怀念渴想往它奔去的欲望就又一度在苦痛著我了。

这种情怀,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几乎被他们视为一个笑话。

我常常说,我要去沙漠走一趟,却没有人当我是在说真的。

也有比较了解我的朋友,他们又将我的向往沙漠,解释成看破红尘,自我放逐
,一去不返也这些都不是很正确的看法。

好在,别人如何分析我,跟我本身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BBB

等我给自己排好时间,预备去沙漠住一年时,除了我的父亲鼓励我之外,另外
只有一个朋友,他不笑话我,也不阻止我,更不拖累我。他,默默的收拾了行李,
先去沙漠的磷矿公司找到了事,安定下来,等我单独去非洲时好照顾我。

他知道我是个一意孤行的倔强女子,我不会改变计划的。

在这个人为了爱情吩沙漠里受苦时,我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
浪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丈夫荷西。

这都是两年以前的旧事了。


 BBB

荷西去沙漠之后,我结束了一切的琐事,谁也没有告别。

上机前,给同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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