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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黛玉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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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尖儿。这会子再从太太屋里挑进一个来,更有得说了。”林之孝家的连忙带笑说道:“这可是那个眼里没主子的说的混账话?小红又是个什么好的,值得嚼这些舌头?他从前在怡红院里,也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手脚又笨,心思又慢,是奶奶抬举了来,跟在奶奶面前儿学些说话行止,待人接事,这才有了些人样子。正经又不是什么有脸的一二等丫头,还要劳动奶奶去争去抢的,这是一层;再一层,就凭是什么好的,别说宝玉屋里的,那怕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奶奶果然看中了,要做臂膀,老太太少不得也要给,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我平日家就跟我们那丫头说:‘也不知你修的什么福,竟然能入了二奶奶的法眼,你老子娘这一辈子的体面也赶不上这个呢。只一条,千万别以为奶奶拿你当个人儿,就学那起扶不上墙的摆出张狂浪样儿来,把你老子娘积攒了半辈子的老脸丢尽了还是小事,要给奶奶面上抹一二分黑,那才是把你打死八回也赔不来的。’”
  凤姐儿听了这话,十分受用,不禁笑道:“这是你心疼我才会这么想。那里能得那些人都跟你一样仁义呢。”忽又想起一事,因叮嘱:“前几天太太出门进香,我看他那辆朱沿元青车走不稳,问起来才知道,原来有几颗麻菰钉脱了,各处也都有些松动,你记得找人来修,免得用时着忙。”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又说:“不光是太太,两府里的车子都有些年代了,依我说,何不重造两辆?我刚从那府里过来,看见门前停着许多大车,都簇新崭亮,油得明晃晃的,问了才知道,说是街口有南省人新开了两间藤器店、油漆店,合伙造的好车,许多王孙公子都去他家造车子。”凤姐听了心中不快,却不便多说,只笑道:“南省人造车,也就是车顶车沿还罢了,若做轮子,还得京城老店。我倒想每位造辆新车呢,那得多大一笔开销?庄上的租子是你们家林之孝看着收上来的,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去年里一旱一涝,收的那一点点银子只好塞牙,如今竟是寅吃卯粮,坐食山空的。有车坐就罢了,再过些日子,只怕老太太出门,得我趴在地上背着走呢。”林之孝家的陪笑道:“果然是这话不错。我听说如今市面上黄豆蜀秫涨到五六两一石,糠都卖到二钱一斗,只怕过些日子,树皮草根都没得吃。府里爷们倒不知着急,还是夜夜笙歌的,就只有奶奶日夜操心。这府里若不是二奶奶,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儿呢。还有一事,宝玉屋里的晴雯去后,还一直没有补人,是另指派一个还是把二等的提拔一个上来,还是把这份月钱关了,都要等奶奶裁决。还有芳官和四儿两个的缺也未补人,奶奶今儿既要理一理丫头的事,不如就一并定夺了。”凤姐想了想道:“这却不好由我擅作主张的。宝玉屋里的丫鬟是太太亲目一一审过的,若要补缺,还得我探一探太太的口气,再问问袭人才定罢。”
  林之孝家的笑道:“都说奶奶精明,每日手里过着百十件的大小事故,还要一丝不漏的体会这些上上下下的人心,精神略差一点儿都不能的。现有例子比着,前些时候奶奶病了几天,太太托付大奶奶、三姑娘,还有薛姨太太家的宝姑娘帮着管家,那倒是三个人管一宗事儿呢,又定了许多规矩,又每日巡逻检视的,也就算小心了。饶这么着,还按下葫芦起了瓢,生出多少是非来,一时赌酒,一时失窃,一时林姑娘房里的藕官在园子里头烧纸,一时赵姨奶奶又同宝玉的丫头打起来了,一时在园里摆寿,史大姑娘喝醉了,大天白日的躺在石凳子上就仰面八叉睡着了,惹得底下媳妇子多少闲话——亏是我听见了,打着骂着止住,报给三姑娘,打一顿撵出去了。眼错不见,又是什么玫瑰露、茯苓霜,虽然奶奶宽柔体下,不肯深责,谁不知道这喊捉贼的就是贼?四下里乱的通没个谱儿。‘胡萝卜拌辣椒——看不出来,还吃不出来?’‘八个油瓶七个盖——不是少这,就是缺那。’饶是这样,老太太回来还直说辛苦,夸三姑娘、宝姑娘能持家主事儿。真叫我们愈念奶奶的英明。一向奶奶理家,何曾有过这些事?也不见上头这样没口子的夸过。可见世人说的不错,能者多劳,那越是能干的,越是背着眼刀子,许对不许错的。若不是奶奶七个心眼八个头,那能料理得这般妥当?”凤姐叹道:“我这个心也算操碎了,如今也有些顾不过来呢。”林之孝家的只说:“奶奶说笑话了,再添几百口人,一万件事,奶奶也必料理得井井有条的。”
  两个又说了一回闲话,林之孝家的方告辞了出来。一路上暗自寻思:“想是那年来旺家的仗着自己是凤姐的陪房,强要娶了彩霞做儿媳妇,林之孝回到家里,原就悄悄的同自己说过这事不妥,旺儿那小儿子赌钱吃酒,不务正业,大不成样子,彩霞这些年里在太太屋里半个主子似的,也是穿金戴银饫甘餍肥的惯了,何曾受过那些腌臜气,还不是一朵鲜花儿插在牛粪上。无奈凤姐强做保媒,彩霞的娘不敢违逆,两家到底还是做了亲。娶过去没半年,彩霞就被折腾出一身病,七荤八素的,一个月里头爬起来十天,倒有二十天是趴着的。想来这些话,二奶奶也有所风闻,难得他善心一动,要给小霞寻个好差使,也是弥补的意思,自己倒不可负了他这片心,少不得找一个妥妥当当的所在,好好安置了小霞。”便想着正好惜春屋里要人,不如就叫他进去。忽又想,既做了这番善事,不如送一个满情儿倒好,须得叫小霞的娘知道,就不稀罕他答谢,也须得他感恩。遂亲自往彩霞娘家来。
  彩霞的娘正带着一个小丫鬟在擀面饼,案上一碗肉酱豆腐,一碗粉皮合菜,一碟子酱瓜,一大碟生菜,又有一把刚摘净的白绿小葱,一碟子切成细条又用油炸过了的红绿椒丝,堆得五颜六色。见林之孝家的来,知道必有事故,忙不迭的洗手点茶,又敬瓜子杏脯。林之孝家的只说:“嫂子别忙,我才在二奶奶房里喝了这一肚子的南海女儿茶,正不知往那里开销呢。”拉住了坐下,又张望着案上笑道:“嫂子倒会换口味儿,赶明儿也教教我怎么擀这薄饼,我们当家的总是说我擀的面皮比案板还厚,不是吃饼,倒是啃墙。”说笑一回,方将来意一五一十的说明,又道:“这真是二奶奶天大恩情,我想着既要替咱们闺女找个好地方,总要他心里乐意才好,因此竟来问嫂子,你平日在园里侍候,觉得那个院子最好?”
  彩霞娘一行听着一行念佛,千恩万谢的道:“彩霞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多承大娘照顾,如今小霞进去,少不得还要大娘教导指引着。大娘这样成全,我做亲娘的真是没话说。什么好不好的,一进园子就提作二等丫头,我还有什么别的想头不成?若再挑挑拣拣,嫌三厌四,越不成个人了。就凭大娘派遣,大娘说那处好就是那处罢。”林之孝家的听了,,越性说道:“依我说,嫂子竟不如去你那亲家家里,当着你亲家的面问问你大姑娘的意思。一则他在府里这些年,在园里自有不少好姐妹,比咱们更熟悉园里情形,又知道主子们的脾性,又对他妹子尽知的,倒比咱们两个乱猜着值多些呢;二则,也是当面做给你那亲家看看,要他们知道,二奶奶耳目灵着呢,连二奶奶都这般体恤,他们倒敢拿着金叶不当银子,难道欺负咱闺女出了园子,就再没个仗腰子的了么?”彩霞娘听了,深以为是,且连耳带腮俱红起来,拭泪道:“这也瞒不得嫂子。彩霞那男人,‘狗屎鞭子——文(闻)不得,武(舞)不得’,吃喝嫖赌一样不缺。他们提亲时说得天花乱坠,蜜糖样言语,过了门才三天,就喊打喊杀,每日里不是赌钱就是酗酒,略劝两句,薅了头发就打,不管要害不要害,那里顺脚踢那里。闺女每每回来,解开衣裳,身上一块青一块紫,说不到三句话就哭,哭得我肠子也揉碎了,也去找他爹娘问过几次,当着面也都好声好气款待着,转了身就折磨闺女。倒反让我们不好上门了。”林之孝家的叹道:“外边的事我虽不深知,也听我们当家的说过,说那旺儿小子生就的贱胚,好比要饭花子丢在雪地里,不与他烤火还罢,若与了他烤火,便要上炕的;上了炕,又要热酒吃;吃了酒,便惦记着娶东家闺女;娶了闺女,还要谋人家的财产。心里每隔餍足还在其次,凡稍有一项不如他的意,便要生事故。当初来旺媳妇提这门亲时,我就说不妥。偏你们耳根子软,径自答应下来。如今弄成这样儿,我又看不过。”
  彩霞娘哭道:“嫂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初是二奶奶亲自保的媒,我敢说个不字?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回到家,足足的悔了三四夜睡不得觉。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回来不成?如今也怨不得旁人,惟托嫂子的福,庇佑着些罢了。”林之孝家的道:“这原是各人命里的姻缘造化,只是你大姑娘的性子也太软弱了些。这也罢了,如今小霞也大了,一进园已经提作二等,想来不上日记就要出人头地的。嫂子倒是赶紧去你那亲家家里走一趟,问准了信儿,明儿一早找个小丫头告诉我去才是。”彩霞的娘听一句点一个头,直把林之孝家的当作在世观音一般,因知林之孝家的为回凤姐话尚未吃饭,便苦留他吃了晚饭再去,说是“虽没有什么好的,却是刚烙下的薄饼,卷着大葱、甜酱吃,倒也有味;还有才出缸的好滋味酱瓜儿,用香油、姜葱蒜末儿、红绿椒丝拌在一起,最下饭的”,又命小丫头子打酒来。
  林之孝家的笑道:“我倒想踏踏实实坐下来同嫂子喝几盅,奈何那有这个福分?还有三四件犄角杂旮的差使没了呢。吃酒闲话的日子横竖还长着,以后再吃也是一样。”说罢告辞起身。彩霞娘那里肯放,死拉着叫好歹吃了茶再去,又命小丫头子出门叫车,自己打点了三斤腊肉、一只腌鸡、一坛子酱瓜、两坛子酒、一屉薄饼,又将各色配菜都捡了些用碟子盛着,用碗扣着,都叫装在车上,送往林家去。林之孝家的只略辞了一辞,便坦然受了,遂坐在车上,扬长而去。彩霞娘手巴着门,眼看着走远了,方回屋来急急梳头换衣服,又拎了两刀腊肉一盒熟食,果然往他亲家处来。
  却说宝玉素来最恨贺吊应酬,却向慕傅秋芳才名,知他夙根颖异,绰约自好,如今少年夭折,能不叹息?遂亲去唁礼不算,回房后犹自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袭人伏侍着换了衣裳,劝道:“你出去这一日,老太太惦记得紧,下半晌打发了三四次人来问你回来不曾。又怕路上有闪失,又怕那些地方气味不好,冲撞了你。既然平安回来,好歹先去老太太、太太处打个转儿,好叫人放心;再或者去各位姑娘房中走走,谈讲谈讲散散心,只管闷在这里作什么?等下闷出病来,可不是找不自在么?”
  宝玉听他说得有理,少不得出来,叫两个小丫头跟着,往贾母房中去请安。袭人便将素服收起,又叫预备洗澡水等他回来,又命人寻了块陈年普洱茶饼来,亲自用金刀敲下一小块,在乳钵里碾碎了,用一把朱砂梅花小壶浓浓的沏了来备着出色。秋纹笑道:“姐姐也太着慌了些,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又不曾挤着碰着,何以这样兴师动众的。何况二爷素来并不喜欢喝普洱,又巴巴儿的请他出来。”袭人道:“你那里知道,他日间去的地方什么人不来往?或是吸了谁的病气,或是招了什么邪祟,表面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隔个一天半夜发作起来,才是饥荒呢。因此早早的叫他散心解闷,再洗个痛快澡,喝一大碗猛猛的茶,把那口浊气去净了才好。”麝月道:“既如此,宝玉常说一把壶只喝一种茶最好,不然串了气味,壶便废了,用来冲茶,把好茶也糟蹋了。那把梅花壶是旧年喝铁观音用过的,倒是放起那个,另那一把新的用罢。”
  秋纹只得放下梅花小壶,另取了一把缎泥紫砂瓜春壶去烫洗,嘟哝道:“姐姐们倒是细心,偏咱二爷不肯体贴姐姐,但凡自己肯小心一两分,就不该没事找事的扑了那停尸倒气的地方去。害得咱们白落了老太太一顿责骂,特特的打发琥珀来传话,说再去这样的地方,就该拦着。”碧痕道:“谁说不是呢!那个什么傅秋芳,不过是听说个名儿罢了,说是佳人,究竟眉长目短也没见过,他倒爸爸的伤心叹气,好像死了多年至交似的。要说我们爷,真就是个无事忙;自己忙也罢了,偏要带着一屋子的人忙个人仰马翻不算完。怪不得姑娘们叫他‘走马灯’呢。”
  一时宝玉回来,碧痕忙掩口不说了,宝玉却已听了三两句进去,看其情形也大约猜得到,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没良心,饶是人家死了人,还得你们抱怨。”麝月道:“罢哟,爷不说自己不体谅人,倒怨我们无情。别说那傅家小姐我们不认得,原谈不到有心无心;便是认得的,他得了二爷这一哭,已经是意外之福了,这还不足?还必得我们一屋子人替他念经诵道,不怕他在那世里不安生吗?”秋纹笑道:“你这牙尖嘴利的,越来越像晴雯的口气,难怪天天念叨他。”一语既出,看袭人瞅了他一眼,才觉冒失,自悔不迭,忙佯装拾掇杯盘避出去了。
  宝玉的心思早又被勾起来,叹道:“晴雯也是难得的,偏又薄命;所以说老天无情,越是这些稀世奇珍一般的女孩儿越去得早,那些贪官禄蠹反倒白糟蹋粮食,真真画栋雕梁,尽住着行尸走肉;玉盏金樽,都填了酒囊饭袋。要不怎么说天妒红颜呢?从前晴雯去的时候,我还替他作过一篇诔文;按说傅小姐仙逝,我也应当有所赋咏才见真心敬重。无奈我又无缘见面,若只管虚词妄拟了去,反为不敬。”如此唠唠叨叨,说个不休。
  恨得袭人抱怨道:“才说没事找事,麝月蹄子倒又来火上浇油了。还不赶紧时候二爷洗澡去。”一边亲自上来替他宽去外边大衣裳。碧痕走上来帮忙,袭人若有所思,道:“正是,我差点忘了,今天二奶奶打发人来说,还在厨房给二爷留着碗汤,你这便去取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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