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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交调-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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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蒙先骂阿各吉:“你把嘴闭拢,不准出声。”又揽着阿筌嘱咐,“你想些好曲子备着,师兄们最多唱三句五句,后面的我们接。”
  阿迪牟掰手指:“一人五句,轮一遍就天亮了。”
  阿蒙气得踹他:“都是你说要撬墙角,惹出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了?是阿筌说的。”
  阿筌惊跳:“我嘴都没张。”
  “那是哪个说的?”
  没人承认。阿筌于是拉三人蹲下,温习白天的对话。起头一句是阿各吉说的?阿各吉说不对,我是答阿蒙的话。阿蒙说不对,我是应和阿筌。阿筌说我明明只点了点头……前方曲子三弦热闹许久了,四人还在狗扯羊肠越扯越长。
  等到阿蒙也扯晕了,阿筌笑眯眯总结:“我们是老老实实去帮腔的。难为我们第一次赶月亮街,有些怯场,一片好心却帮了倒忙。”
  阿各吉一拍大腿醒悟过来:“师兄们自己要去惹事。他们哪个提的馊主意?”
  阿蒙务实些:“哪个提的等他们去扯,我们现在的重头戏是帮好腔。”
  阿迪牟不甘心:“他们惹事,还要我们去善后。”
  “哪回不是这样?”
  责任义务理清楚了,老庚们——至少除阿筌外的三个人——心情舒畅了,跟过去积极帮腔,阿筌却有点不来劲。
  感觉阿蒙退回来关心地拍拍自己,阿筌低声解释:“一晚上捣乱,我现在转不过弯,一时谋不出词来。”他伸手摘片树叶含在唇上,“我给吹调,你好好来一个震震他们。”
  “那边有把三弦,我去借来。”
  “算了,人家的三弦我弹不惯。”
  “你还有这毛病?”
  “金碗玉盏使惯了,端不来老土碗。”
  “啧,你——”
  “就用树叶,那些三弦鼓皮不好,琴弦又硬,弹着伤手。”
  阿蒙把他唇边的树叶拿掉:“爷你歇着吧,看我怎么玩。”
  “我给你——”
  “你都累得玩不动了,少逞强!后面歇着去。”
  阿筌听话地缩到树后,蜷起身子更觉浑身没劲。倒不是累,而是不想动弹,没有兴致。刚才东窜西跑捣乱的热乎劲卸下了,身心好像一下子脱离了这道山箐,月光、弦子、阿妹,都与他不相干。仿佛身处龙潭里,曲子越亮弦子越高,他反而沉得越深,越听不到。心门已紧闭挂了大锁,任它门外春光明媚风情万种,门内空寂无波死静一片。忽然记起在剑邑,过年过节大家都又唱又跳喜气洋洋,不经意间却会瞥到阿亮耶在人群外静静地吹水烟筒。师傅说,阿亮耶心思太多弯道。那自己现在,也有着不能告人的秘密,这无法言说的心思,可能找到个好法子把它撵出心底?
  恍惚间被推了一把,睁眼一看,阿各吉贼兮兮蹲在面前。
  “嘿,你被人挂心上了。”
  “什么?”
  “有阿妹指名点你去唱曲子。”
  “点我?”
  “就你这只小阳雀。”
  阿各吉说着就来拉他,他抱着树不松手。“我去不得。你晓得我现在无法相阿妹。”
  “阿筌你咋变憨了?高家难道会因为你相个阿妹就少你工钱?阿迪牟,拉他。”
  阿筌死命抱住树哀求道:“阿迪牟,我俩个声音相像,你去唱。”
  阿迪牟停下手:“人家见过你。”
  “我刚才戴着草帽,又背对月光,她晓得我几只眼睛几张嘴?”
  阿各吉一拍脑袋:“要不我去唱?我们的嗓音也没差多——”话没说完,见阿迪牟已跑走,他连忙甩开阿筌追过去。
  阿筌跳起来,伸个懒腰振作振作,摸到人群里为阿迪牟壮胆。
  阿蒙也蹲过来,揽住他凑到耳边问:“你可是有什么计划?”
  “什么?”
  “我看你打马掌的炉子比我家铸剑炉还气派。”
  阿筌掐下阿蒙的腰,引他到背人处,挑挑拣拣据实相告:报春花师傅怜惜自己痴迷铸剑,才砌了这个炉子,等秋后就开炉铸剑。
  阿蒙羡慕不已:“那他可会教你磨砺?”
  “东山河水淬不出好剑,磨了也没用。你晓得我喜欢在铁水里掺东西,我打算先拿几年来尝试熔炼和成型。这两个整清楚了,慢慢再——”
  阿蒙正听得仔细,阿筌却没下文了,于是搡他一把问:“慢慢再干什么?”
  阿筌吞口口水,咕咚一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梗着脖子说:“这曲子,硬是好听。”
  阿蒙探出头去,只听一个俏丽的声音唱道:“阿小哥——炕个砂糖粑粑送小哥,花边草墩上你坐下,炒个小菜送小哥, 
 17、17、火烧芭蕉心不死 。。。 
 
 
  大麦小酒你吃好。我们俩个来唱曲子,分离话莫讲。”
  阿蒙点头:“曲子转得妙,声音也好听。咦,阿迪牟咋不对?他应该能对上啊。”
  正奇怪,就见阿迪牟拽着阿各吉跑过来,气息慌张。阿妹那边已经起哄了,帮腔的一句一句追得紧。阿筌接住阿迪牟,心照不宣地捏了捏他的手。
  阿各吉骂:“阿迪牟你干什么?你自己对不上还不让我对?”
  阿筌冲阿各吉摇了摇头,把阿迪牟拉近怀里抱紧,轻声问:“走吧?”
  阿迪牟点点头。
  阿蒙懵懂晓得点了,压着嗓子问:“唱曲子的是……”
  阿各吉也反应过来,惊叫:“莫不是高——”
  阿蒙嘘他:“小声点。”
  阿各吉呆了呆,狠狠一跺脚:“憨娃娃你有出息!走走走——怎么,还想等天亮了凑上去看清楚?”
  阿各吉走得决绝,阿筌忙揽着阿迪牟跟上。就听到阿撩罗在后面喊:“你们四个给我站住。”
  阿筌把阿迪牟交给阿蒙,回头笑:“阿撩罗哥,我骑了两匹马来,天亮前得送回去。”
  “都呆一晚上了,马在哪里不是吃草?”
  “若要马膘好,多吃露水草。不敢耽误它们养膘。”
  “还有这些讲究?”
  阿各吉冲回来没好气地说:“阿撩罗哥,阿筌好不容易在马场安定下来,你少扯他后腿。”
  “我扯什么后腿?要走就快走。哎,阿筌火把节回剑邑玩哈!”
  昨天来时,阿筌与阿蒙同骑,现在上马,他却把阿各吉拉在身后。他的空心空肺,只有面对阿各吉的直心肠,才不会乱晃荡。
  阿迪牟扑在阿蒙背上直不起头,躲在心底的小鬼忽然蹿出来宣告自己的存在,让他猝不及防。他尴尬万分,一个劲说:“我没谋这个,我真没谋这个!”
  阿各吉狠声:“你——”终究骂不下去,长叹一声。
  阿蒙笑道:“我阿嫫以前还说,阿筌心思巧,应该是我们四个中最早懂事的,没谋到却是阿迪牟先开叫。”
  阿各吉嘟囔:“就他个死心眼。”
  阿筌拍拍阿各吉以示安抚,用赞赏的语气说:“阿迪牟有眼光,高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阿各吉哼了一鼻子。
  阿蒙晓得阿筌要开解阿迪牟,附和道:“高小姐是金沧一枝花,阿迪牟不冤。”
  “我阿老曾说,人这辈子,得惦记个人或别的什么,不要这一生就活得寡淡。”
  阿各吉闷声问:“惦记高家小姐有什么好?月亮星星还能每天见。”
  “月亮星星人人都见得着。高家小姐是九鼎山上的金百合,只有阿迪牟识得她……”
  传说金百合开在陡崖上,花形绮丽能治百病,有缘人才看得见它——而我的花开在云端,除了我没人晓得。甚至连我也不能多看它一眼,告诉它“你是我的花”,怕它羞涩地合拢花瓣,怕它不乐意地变了颜色,怕它不再是我心头里的鲜艳模样。
  阿筌本以为劝解阿迪牟会很痛苦,他已把心缩成一团以免抽痛,可宽慰的话却像贴在唇边,风一吹就轻轻巧巧飘起,不从心发不经嘴出。
  坐骑捡着草厚处走,依然引来几声狗叫半打鸡鸣。稻田里的田鸡唱得此起彼伏,阿筌忽然感觉自己是它们的领唱,咕呱咕呱。
  不知不觉夜色淡了,路边农家小院已有挑水扫地声。阿筌偷眼看阿迪牟,见他趴在阿蒙背上,双眼轻阖似睡非睡,眉宇舒展面色平和。阿蒙感觉到阿筌的注视,挑眉朝他一笑,不料耸动了肩膀,阿迪牟被惊着,睁开眼四下看看,朗声道:“天亮了!”
  理不清哪个先分的心,话题就转到小时候捉田鸡,太阳出前去田里,长竹竿上插个三齿小钉耙,一顿早饭功夫能叉一串。叉够田鸡,太阳就跳出东山了,金光下谷叶上露珠点点,此时又是捉蚂蚱的最好时机。蚂蚱翅膀被露水一浸就飞不起来,乖乖伏在谷子上,一抓一个准。
  “对了阿筌,你还说过要给我们每人打把小弯刀,划鱼剥田鸡皮最好使。”
  阿各吉随口一句话,却像鞭子抽到阿筌心上。他紧紧按住腰上的小弯刀,记起高容的愤怒。多少回高容愤然而去,不出几天又笑着出现了,可这次,半个多月了,马场校场都不见他。
  “阿筌,阿筌!”
  “啊?”
  “前面是分岔路,我们下了。”
  “我送你们到剑邑路口。”
  “来来去去麻烦。”阿蒙下马,又追问,“火把节你可回剑邑?”
  “马场估计要走空,我去留守。”
  “反正剑邑就那样,年年没变化。”
  阿各吉说:“就是,没看头,不回就不回。”
  阿迪牟说:“那我们有空又去找你,你不用惦记着剑邑。”
  阿筌连连点头。
  拐上马场岔路,马匹就松懈了,不再奋蹄赶路,悠闲地啃着路边青草。阿筌干脆下马,跟在它们后面慢慢走。
  一路劝解阿迪牟,现在回想下,却记不起说了些什么。又想到在月亮街上的疯狂行径,不觉脸红。自己得不到好,也见不得人好,扰人美事拆人姻缘。好在后来转得快,没铸成大错!
  
  高容站在一蓬金美花外,警惕地看着周围。
  “可换好了?”
  “催命啊?”
  花丛后走出个年轻后生,身形比高容小一号,面貌倒有几分像高容,不过少许多英气,多了些柔美。蛋白般细腻的脸颊在晨光中微微发光,包头裹得紧实,却压不住鬓边飞逸的秀发,却是女扮男装的高香莲。
  高容一面帮她把发丝塞进包头里,一面埋怨:“天光大亮,再不赶快回去恐怕撞上阿星哥。”
  “撞上了就说我去看你练剑,有什么好怕的?”
  “少说两句,一张口就晓得你是阿妹。”
  “阿容哥,那小哥到底是不是他?”
  “你可上马?”
  “凶什么?”高香莲上了马,还在嘟囔,“声音听着有点像,但唱腔不够亮。我今天都刻意不整太雅的曲子了,他咋还对不上?”
  阿容一夹马腹,借吆喝来释放憋在嘴边的笑。阿莲啊阿莲,白夸你精通音律耳力聪慧!他的声音——比松涛远比雪山高,比镜潭清比金沙江深,这都能听错?
  “阿容哥,你说他可会是故意躲我?”
  故意躲开?
  坐骑忽然扭腰踢腿,高香莲吓得大叫:“阿容哥你管好这畜生。”
  高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
  昨晚,高容在佛堂陪阿嫫烧香,上完香送高香莲来月亮街,已是后半夜。半提半抱地拎着高香莲在坡上蹿一遍,正撞见一帮阿妹拦住了一队阿哥,远远听到有只小阳雀开嗓,高香莲激动地声音走调:“是他,是他!”
  他也在?高容想往里挤,但又顾及高香莲,只好跟着人群挪动。月亮街赶得多了,高香莲已不再乱开口,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听着,高容却心急,恨不得冲过去把每个阿哥的草帽掀开看看。
  “阿容哥你别急,曲子得一个一个轮着唱,他们这是在相人呢,更要打好主意。”
  一个个轮,何时才轮到他?
  终于有阿哥对不上曲子,主唱的阿妹不客气地点名要“小阳雀”来唱,高容忙拉着高香莲挤到前排。月光柔化了人形,“小阳雀”又站松树下,一时看不清细貌。待他一开口,高容松口气,声音相似但不是。到多听几支曲子,唱腔高下立分,不用看了,肯定不是阿筌。后面的,高容不再留意,只是高香莲却不罢休,把人唱跑了,还不甘心地在山箐里找了半夜。
  既然不是被自己警告“听到阿莲声音就必须躲开”的阿筌,那个人,又躲什么?




18

18、18、红红火火的火把 。。。 
 
 
  高容走进阿嫫院里,见高香莲、大嫂和二嫂也在,四个女人正在调配胭脂花粉。
  阿嫫品着香味,大嫂指挥侍女在高香莲脸上试色,二嫂则监管制作。
  “再加几朵凤仙花。阿莲你最近可是晒黑了?今年用了双份白粉果。”
  高容恍然大悟:“阿莲你一大早跑我院里叮哩哐啷,就是采白粉果?”
  “我搬了你三盆花呢。喏,那盆凤仙花也是你的。”
  “送你了,千万不要再还我。”
  “不行,我院里放不下了,用完一定还你。”
  听双生子斗嘴,连侍女都忍不住笑。
  大嫂招呼:“阿容少爷看看,这个胭脂可行?”
  高容凑到高香莲跟前细看,连连摇头:“太淡了,再艳点。眉毛不够粗,粉不够白,红唇又点得太小。来来,干脆我帮你画,我最晓得阿俪哥。”
  高香莲吓得往后蹿:“阿嫫,你管管阿容哥。”
  在金沧,六月二十五的火把节又是女儿节,家里有出嫁的姑娘,就在这天接回来团聚。有个习俗,火把节这天只有女儿和外孙能回阿婆(即外婆)家,女婿千万不能跟着去,否则就成了“憨女婿”。
  今年,出嫁十年的高香蓝第一次回来过火把节,前日已到丽江,木土司招呼她住两天,今天下午该回到金沧。丽江到金沧这一段,由木俪陪送。木俪能再次来,自然是高香莲的好事,于是女人们都拿打扮高香莲来缓解等待的焦急。
  看高香莲含羞带喜,高容总算心安了,她如此认真装扮,那在她心中,应该是木俪更重要。或许真如她所说,赶月亮街、找寻唱曲子的小哥,只是出于对弦子和曲子的着迷,她拎得清轻重,晓得哪头更关键。
  女人们忙乎的事情,高容看着没兴趣,高香莲也撵他走,他干脆离开。出门就碰上管家,说土司正找阿容少爷,他忙跑去书房。
  进书房一坐定,土司就开门见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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