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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笑解金刀-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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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颇似怅惘地向对方瞧着,他当然不曾睡着,不过像刚才那样热闹的场面,却能闭目假寐,视而不见,倒也有些涵养。
    贾先生待将再说些什么,里面姑娘却隔着窗户看见了,传话说:“叫他进来吧。”
    就这样,这个人乃被请了进去。
    乍然相见,徐小鹤心头微微一惊。
    ——这人虽病体支离,却掩不住眸子里蕴含的炯炯神采,再者举止悠悠,显然一方俊秀。
    她自幼读书不多,见到读书人总不免心存好感——眼前这一位,只瞧外表这模样,八九不离十,准是个秀才。
    “看病?”小鹤微含笑靥问说,“哪里不舒服?”
    这人点了一下头,不拟多说地伸出了手,意思是要对方“把脉”了。
    徐小鹤一笑说:“好吧,让我瞧瞧你的脉。”
    医家所谓的“望”、“闻”、“问”、“切”,其实这“切”之一字,最为讲究,一个擅于“切”脉的良医,只凭着切向对方腕脉的几根手指,即可测知对方体内的一切疾病。
    或许便是因为如此,来人索性便不与多说,要对方由脉中测知了
    徐小鹤静静无言,只凭着三根纤细手指,拿切着对方的腕脉,用心聆听。
    灰衣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显出了一派安宁,却是病势非比等闲,时而由不住使得他伸延颈项,发出了冗长的呼吸,已是无能自恃。
    松开了把持在对方腕脉上的三根手指,徐小鹤脸色平和地向对方道:“换那只手。”
    所谓的“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总要左右双手都看过才能断定。
    两只手的脉俱都切过之后,徐小鹤转目窗外,似在运神凝思,显然对方病情有些特别。
    灰衣人微微苦笑道:“我这病,姑娘能不能治?”
    徐小鹤回过脸,着实地向他打量了一下,点头道:“你的脉象洪大,时有火暴之息,看来不像是病,倒像是受了内伤——不知是也不是?”
    灰衣人“哼”了一声,讷讷道:“以姑娘所见,又是伤在哪里?”
    徐小鹤道:“由脉象上看来,应在肝、肾之间,伤势很重……这又是怎么回事?”
    灰衣人苦笑着连连点头道:“看来姑娘医术果然已得陆先生真传,倒也名不虚传——”
    微微顿了一下,这人才又缓缓说道:“不瞒姑娘,我这伤连日来已服药不少,今天来这里,原指望见着陆先生,由他亲自诊治,却是不巧,陆先生不在……姑娘既是他的高徒,应非一般凡俗可比,只是我这伤势很重,不能再耽误了。”
    短短的几句话,这人说来却也并不轻松,两眉间甚而凝聚着成粒汗水,语声一顿,立时收口,紧紧闭着嘴唇不再言语,似乎生怕再一张嘴,气跑光了的样子。
    徐小鹤却已由对方一番谈话声音里测知了他的病情虚实,顿时脸色凝重地道:“看来你肚子里面还在流血”,竟像是没有止住——”
    灰衣人眼睛睁了一睁,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徐小鹤问:“这伤有几天了?”
    灰衣人扬了一下左手,伸出五根手指。
    “五天了?”小鹤惊道,“这么久了?啊——我可以瞧瞧你的伤么?”
    灰衣人点点头,站起身来。
    一室之隔,设有病床一张,陆先生往日看病,固是以诊断内科为主,却是遇有特殊情况,有些外伤跌打也在诊治之列。即使专为医治内科,有时候按摩检视也属必需。
    灰衣人半倚坐定,轻轻撩开了夏布短衫,里面却包扎得十分结实。
    徐小鹤亲手解开了包扎的布条,对方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忍耐身上的痛,一面侧转过身子,把背部微微拱起。
    伤处一片红肿,足足隆起有半寸之高,却在这大片红肿之处,现有三个黑点,每一个都约有当今通用的制钱般大小。
    徐小鹤看在眼里,更不由心里一跳。但是表面却不曾现出——
    她随即用两根手指,试着在那片红肿之处四周轻轻按了一遍,点头道:“处理得很好,这里的几处穴道,都已是像点住了,你刚才说已经吃了几副药,是谁给你开的方子?”
    灰衣人说:“是我自己。”
    “啊!”徐小鹤说:“原来你也会看病,这就难怪了。”
    说时,转身到一边药柜,打开抽屈,由里面找出了一个绸包,颇为慎重地打开来,拿出来一个匣子。
    灰衣人半转过身子,说:“姑娘要动刀放血?”
    “不错!”小鹤微笑说,“可见你很内行,这里面瘀血很多,不放出来不行,你以为呢。”
    灰衣人沉声道:“你说得不错,只是我已放过三次,坏在随放随出!”
    徐小鹤弯下身子,细细察看着他的伤处,冷冷地说:“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受的是毒伤,而且你显然很内行,已经自己动手封住了几处穴道,尤其是气海上通心脉的气路,都已封闭,这样毒气虽重,终不致于攻入心脏要害,手法很利落、干净……足可以悬壶当市,给人家医病了,您贵姓?”
    灰衣人说了个“宫”字。
    “宫?”小鹤点称了声,“宫先生。”
    灰衣人苦笑着说:“你太高看了我,我真要像你所说的那么高明,今天也就就不来找你了,你说得不错,我是中了毒伤,而且毒性很烈!”
    “岂止是很烈!”徐小鹤缓缓直起身子,“简直是奇毒无比,你自已看看吧!”
    说时,她把一枚小小银刀探向对方眼前。
    银刀上光泽尽失,一片乌黑。
    灰衣人想要坐起,徐小鹤按着他说:“不要动——”她随即用手在对方伤处附近推按一番,即有汩汩脓血,由刀口开处淌出。血色紫黑,极是浓稠。
    平常这类情况,多由店内的伙计帮忙,今天却是徐小鹤自己动手,把流出的毒血,由一个小小杯盏接着,足足接了有半杯之多。
    随后她即由药箱里取出了一张特制的膏药,打开来不过是巴掌大小,其薄如纸,色作碧绿。打开来,小心地为他贴在伤处。
    “你来得不巧,我师父正好出门不在,要不然,由他亲手医治,一定能见功效。”
    徐小鹤收拾着说:“你可以起来了。”
    灰衣人坐起来,伸展着身子,舒眉含笑道:“这是什么药?凉酥酥的……”
    徐小鹤说:“这是陆先生自己特制的‘八宝化毒贴’,平常是专用于毒蛇、蜈蚣咬伤,即使再厉害的毒蛇,三贴膏药也能把毒拔消干净,只是你所受的这种毒伤,太厉害了,可就不知道有用没有了。”
    灰衣人其时已整理好衣裳,由床上站起,聆听之下,面现感激地点头道:“这就很好了。”
    徐小鹤转身在盆里洗手道:“能治好最好,你先凑和着用,如果能忍过四天,陆先生差不多也回来了,四天后一大早,你来找他,由他老人家亲自动手给你看看,准能见功。”
    又说:“这两天你想着每天来一趟,我给你换药,看看情形如何再说——还有一种‘小八针’的手法,也可以给你试试……”
    这时前面铺里传过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有人在大声说话,随即传过来贾先生的声音道:“大姑娘,你出来吧!有人来啦!”
    徐小鹤刚把手擦干净了,嘴里应着,转过身子一看,不由为之一怔——敢情那个灰衣人已经不在屋里,走了。
    妙在那房门未启,窗开半扇,他竟是由窗户出去的。
    徐小鹤呆了一呆,越是觉着奇怪,随即探头向窗外打量——这一面皆为稠集市房,楼阁重叠,时已接近黄昏,正有人在楼廊间升火举炊,灰衣人竟然能由此从容离开,并不曾惊动他们,这等身法,该是十足的惊人了,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如此严重的伤势,居然能在自己跟前如意施展……连自己也瞒过了。
    心里这么盘算着,徐小鹤一声不哼地收回了身子,仔细观察之下,才自发觉窗棂子上,有一点轻轻足迹——显然这人只运施足尖一点之力,便自穿窗飞越而出。
    徐小鹤一面关上了窗子,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儿,对方既是一个身藏绝技的奇人,观其来时之从容不迫,似乎不应有此失常举动,但是自己好心为他医治伤处,岂能临走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亦未说明再来之期,岂非有些不尽情理?
    外面贾先生大声催促道:“姑娘出来吧,客人等久了。”
    徐小鹤心里透着希罕,移步待出的当儿,才自发现——那灰衣人走得匆忙,竟将一个随身束腰软带忘在了桌上,当下不及细看,匆匆收入展内,随即开门步出。
    铺子里站着几个武弃,公门穿着样的人,贾先生在柜上正陪着两个人喝茶。
    “姑娘来了,快来见见——”
    贾先生忙起身向二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姑娘,徐小鹤,二位多多关照!”
    来客二人,一个是身着宫衣的纠纠武夫,另一个却是留有八字胡、四旬左右的瘦高蓝衫汉子。看见徐小鹤出来,神色十分傲慢地坐着不动,四只眼睛直直地向对方姑娘盯着,样子甚是自大。
    贾先生随即向徐小鹤分别介绍,指着那个武弃道:“这是巡防营的刘管带,刘老爷——”
    指着那个身着蓝色绸衫的瘦高汉子道:“这是应天府的费捕头,费老爷——”
    后者,那费捕头手摸短须,连连点头说:“唷,长这么大啦?快出阁了吧。”
    贾先生赔笑道:“费爷说笑话了,现在药房里全指望她了。”
    姓费的哈哈一笑,却又绷下脸来说:“是这么回事,大姑娘,我跟你爹早先也见过几回,他身上有功夫,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是他女儿,八成儿也有两手,你刚才一出来,走那么几步,我就瞅出来了,错不了。”
    徐小鹤被他这么忽然一说,真有点莫名其妙,却也由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父女身怀武技之事,药房里也只有两三个老人知道,其他各人概不知情,想不到却为这个应天府的捕快头儿一语道破,乍然一听,真还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小鹤乍闻之下,真不知何以置答。
    费捕头赫赫笑了两声,自圆着又说道:“我这几句话,其实无关宏旨,今天来这里,原是拜访令尊大人来的,还有那位陆神医也是久仰极了,却是不巧,两个人都没有见着,只好冲着姑娘说说了!”
    徐小鹤亦是答不上话,只是奇怪地向二人望着。
    身着官衣的刘管带,敞着嗓子道:“是这么回事,最近城里连番闹事,指挥衙门奉命挨户调查,限期破案——你们父女俩……”
    费捕头一笑抱拳道:“刘爷别急,容兄弟给她慢慢说明白了。”
    刘管带“哼”了一声,一副老粗样子地端起茶碗大口喝茶。
    费捕头才自慢条斯理地道:“这几天南京城里闹的事,姑娘大概也都听说了,是什么人干的,我们正在查,心里多少也有个准儿,当然这与你们父女还扯不上关系,大姑娘你先放心。”
    徐小鹤生气地扬了一下眉毛,刚要说话顶撞,贾先生忙用眼色止住了她。
    费捕头嘿嘿一笑,接着说:“非但扯不上关系,还指望姑娘你们父女能帮上一个忙,事情成了,衙门里少不了还有一份重赏。”
    “我们又能帮什么忙?”
    “当然能!”
    姓费的慢条斯理地由折起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卷儿,打开来里面画着个人像。
    “有这么个人——”他说,“这小子不错,是有两下子,手底下还真不含糊,可是这一回却也犯在咱们手上,在鹰大爷手里吃了大亏,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他滔滔不绝地在说这些话时,徐小鹤却只是看着手里的那张画像——画上的那个人,盘着条大辫子,长瘦长瘦的一张脸子,其上满是胡碴子,瞧着像个江洋大盗,一脸凶相,眉眼之间,尤其狰狞。
    这类官府拿人的告示图影,十之八九与本人大相径庭,若真是按图索骤,一辈子也别打算抓着正主儿。
    ——倒是姓费的那几句话,引起了她的好奇。
    “鹰太爷?”
    “嘿嘿!”费捕头挺了一下身子,“康熙爷身边的头品侍卫鹰七太爷,就专为着这件事来的,他老人家那身功夫,可真没说的。”
    贾先生看了徐小鹤一眼,心里直纳闷儿,姓费的说这些废话干什么?难道他以为那个人窝在鹤年堂?可真是荒唐透顶了。
    “费爷!”贾先生忍不住说,“您的意思是……”
    费捕头嘿嘿笑着,一脸的狡猾样子——
    “给二位挑明了说吧,这小子叫鹰太爷的‘黑煞手’伤了,八成性命不保,可昨天,有人瞅见他在夫子庙庆仁堂抓药,竟然还活着。”
    刘管带忽然插口大声骂着:“这小子就是变了鬼,我们也要活捉住他,把他的心挖出来,给赖总兵、善小贝勒报仇。”
    费捕头忙给他施了个眼色,想止住他的口没遮拦,可这个刘管带大老粗一个,不管这一套,犹自大声嚷嚷不已——
    “你们要是看见了他,赶紧来通报,要是知情不报,老子可要封你们的铺子,我可是说话算话。”
    倒是直言快语,比那个费捕头干脆多了。
    姓费的也只好实话实说道:“是这么回事,那小子身上的伤不轻,竟然还能拖着不死,也是怪事,我们算计着他绝对挨不过这两天,说不定会来你们这求医,陆先生和姑娘的医术,远近无人不知,这小子想活命,非来不可,这就是今天我们来这里的理由,二位还得多多包涵,以后官私两便。”
    这么一说,二人才明白了。
    贾先生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知道了,知道了。”
    徐小鹤却是一声不哼地瞅着自己的脚尖发着呆,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她穿着双新鞋,水绿缎子面的绣花弓鞋,平平窄窄,衬着同色的八幅风裙,既秀气又清爽利落,真好看。惹得费捕头也不禁要多看上她几眼。
    “就这么着了!”费捕头脸上堆着笑,“老爷子既不在家,陆先生又庙里去了,这件事只好请姑娘多费心啦——下半天他要是来了,想着快给我们通个讯儿,以后论功行赏,少不了大姑娘你的一份儿。”
    说着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贾先生连连拱手说:“怠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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