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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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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学到的东西不如从校外所见所闻能得到的知识。只要养成爱读书的习惯,一部字典在手,凭自修,什麽学问都能
学到。
    我还没有小学毕业就随家人去美国。那是在三十年代,我国多年来饱受外国欺侮,而在美国有排华法案,美国
人严重歧视中国人。父亲对我们小孩子说〃 你们在外国不要忘说自己是中国人。外国人的文化与我们不同,你可以
学他们的长处,但绝对不要因为他们笑你与他们不同,而觉得自卑,因为我们的文化比他们的悠久而优美。无论如
何,看见外国人不要怕,有话直说,这样他们才会看得起你。〃
    父亲认为我们什么都应该见识见识,在上海时他带我们去馆子叫条子,在家里欣赏西洋音乐,也去杭州游西湖。
在美国我们饱受文化震撼,无论在哪一方面,美国人都与我们不同。父亲教我们如何适应。恶补英文之后,我入美
国小学,但在只差几个月就可以毕业时又随家人去欧洲。我们探火山口,参观教堂,看脱衣舞,我入校恶补法文,
但没多久又回美国入中学。一年之后回国,在内地饱受日本空袭的惊吓。回美国之后,又不得不努力自修才赶得上
学校里的课程。
    而在这些年里,父亲无时不在教我学习中文和了解中国文化。母亲则依她在厦门鼓浪屿娘家的家教教导我们,
因此我们虽然在外国长大,还是不折不知的中国人。
    中学毕业之後,我不平凡的父亲竟然不要我上大学!他要我踏入社会做事,念〃 文学所取材的人生〃 。 天下事
无奇不有,我在十八岁时,竟然去耶鲁大学教中文。胜利之后,我回到上海,但那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上海。去年
我又去过一次,那更不是我小时的上海。美国小说家沃尔夫说,〃 故乡是不能再回去的〃 ,意思说,假如回去,会
发现那已经人事、景物全非了。换句话说,童年是再也找不到的。我只有在记忆中能回到我的童年和少年,所以我
把它写出来,看看是否曾真有其事。
    林太乙一九九六年于华府***
    ****
    (一)
    1。移植上海的厦门人
    小时候,在三十年代,我们住在上海。我以为只有我们一家人和我们的亲戚讲厦门话,因为周围的人都讲别种
话。我们住的弄堂在静安寺附近,叫做柳迎村,一排排两层楼的房屋建造得很密。母亲会从楼上的窗子俯身窥视住
在对面的〃 广东仔〃 打麻将,嫌他们的留声机开得太大声,放出的〃 广东仔〃 戏真难听。隔壁住的是〃 福州仔〃 ,
〃 福州仔〃 做的肉松和厦门人做的不同,母亲不爱吃,〃 仔〃 字有几分蔑视别人的涵意。我们是厦门人。的确,除
了厦门人之外,母亲对别地方的人都存有疑心。
    其实,父亲是在平和县板仔付出世的,但是我们却认为我们是厦门人,因为母亲是厦门人。她给我的印象是,
唯有厦门人才靠得住,而最靠得住的莫如住在厦门对面鼓浪屿漳州路一百二十号(现在改为四… 四号)的花园洋房
里的人。那是外公廖悦发的家,是母亲一切智慧的泉源。
    外曾祖父廖宗文年轻时在厦门开小店子,卖餐具厨房用品。他有四个儿子,外公排行第二。他怎样变成富商我
不知道,却知道他的兄弟早就和南洋有生意来往。他创办豫丰钱庄,拥有房地产,在厦门有自己的码头和仓库。廖
家的人骄傲地说:〃 鼓浪屿廖家谁都知道,你写信的时候不必写地址,只写廖宅就可以了。〃
    鼓浪屿是公共租界。清政府与各国订立南京条约的时候,辟厦门等五埠为通商口岸,但在条约上无所谓租界,
到光绪十八年才由当地宦吏与英美德法日等七国领事签定鼓浪屿为公共租界。各国领事乃设立工部局及会审公堂,
办理地方行政和司法事宜,而大权实操於英国领事手里。
    鼓浪屿矗立海中,风景清幽,龙头山与厦门的虎头山相对,有龙虎守港之称。厦门是天然海港,国际战舰沿岸
行驶。在三十年代更填筑堤岸,长凡三里,造大码头,并开辟鹭江道,其热闹与上海的黄浦滩无殊。那是外国人威
风凛凛的地方,外国商人坐在轿子上会随便踢轿夫或拿棍子打路边的孩子。但这些番仔也带来耶稣教,设立许多学
校。母亲少年时就在毓德女校读书,而父亲在寻源学校就读。
    我从型听说鼓浪屿的沙滩的沙有多细多白,山丘的洋房多漂亮,街道多麽清洁。岛上居民只有几千,没有车
马,走在山上小道可以听到从洋房里传来的贝多芬或萧邦的钢琴曲,或从教堂里传来的《 圣母颂》。
    外公的花园洋房就在绿荫处处的山上。花园里有盆栽,有棵高及二楼阳台的玉兰树,蝴蝶在绿叶中飞舞。还有
酒坛,装著廖家自酿的黄酒。廖家男人从外面回来,会揭起盖子顺手舀一瓢起来喝。走上宽大的石阶便是走廊,石
阶后面是大厨房。大厅方方正正,後面是外公外婆的卧房。外公有三男三女,大舅三舅根本没有好好的读过书,也
不帮外公做生意,只会花钱抽烟喝酒找女人。二舅倒去过美国学医,後来在厦门大学教书。廖家对女儿却管教得很
严。女儿要会烧饭洗衣服缝纫打扫房屋,样样都要照规矩学,将来才能嫁到好人家。外公是家中暴君,动不动就对
家里的女人发脾气。在楼上住的是大舅三舅两房,洋房後面还有个比较小的房屋,里面住三叔公和他从南洋带回来
的马来婆和他们的孩子。那马来婆把家里弄得又臭又脏,是外公常发脾气的一个原因。母亲提到外公时,总说,〃 
我老爸真恶,脾气很坏,很会骂人。〃 从照片看来,外公外貌的确威严。
    外婆娘家姓林,长得很俏,皮肤皙白,大眼睛,尖鼻子,薄薄的嘴唇。她天性温顺,被外公欺侮时她一声不响。
她养的三个女儿都长得像她,而且头发带点黄色。甚至两颊上有雀斑。母亲会指著她的尖鼻子当笑话说,〃 我们有
犹太种!〃 论脾气,母亲却没有外婆那麽温顺。哥哥骂她,她会顶嘴,绝不让人欺侮。
    然而在那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女人自有女人的天地、女人的办法。女人是一党,男人是一党。珠宝是女人的私
藏,外婆有许多首饰,金的银的,钻石、玉器、珍珠。母亲出嫁时(嫁给板仔那穷牧师的儿子,呷饭的人家嫁给呷
糜的人家!)外婆就给了她许多首饰。父母亲在外国留学时不够钱用,不得不变卖首饰以维持生计。
    女人逍遥自在的地方是厨房,那是男人从来不去的。但在厨房里也有复杂的阶级组织,一个女人凭她在家里的
地位、年龄、丈夫有没有出息,决定讲话大声、小声或索性不出声。
    母亲少年时最愉快的记忆就是在大厨房里,在外婆监视下和姑嫂姐妹们一起做肉松。家里人多,过年过节时还
要送礼,一做起肉松来就要买几十斤猪肉,大家忙得团团转,切肉的切肉,在大灶上熬猪油的熬猪油,边做边聊天,
笑声连连。〃 隔壁的阿发嫂一连生了六个女儿,去烧香求佛给她生个儿子,上个礼拜又生了个女的!〃〃哈!又生了
个查某哈?」大家惊叫,虽然大家已经知道这消息。〃 是的,又生了查某,第七个了!〃 大家格格地笑。〃 胡家的
媳妇不肯为整家人洗衣服,爬到树上蹲著不肯下来,直到天黑,她公公答应找个丫头来帮忙,她才从树上跳下来。
〃 大家又笑了一阵。 〃那次从金门来住几天的表嫂,我们一起做针线,〃 谁又说,「表嫂的鞋面倒绣得真水(美),
但是翻过来一看,失德喔!针线胡邋邋。线打结之後都拖个尾巴!」大家又笑了。一面工作一面聊天,大家的眼睛
却很尖锐,什麽都看在眼里。谁别剔猪肉筋剔得不够乾净,谁切猪肉切得不够细,都被人看见。「阿珠呀,你的猪
肉切得这麽大块,是要喂狗吗?」有地位的姨母会问年轻的外甥女。阿珠脸一红,低下头来把肉切细了。有的女人
可以当面指摘,有的需在背後批评,就这样,年轻的一辈从长辈的谈吐举措,学会烧饭,做针线和做人的道理。
    肉松不容易做,考验女人的细心、耐心和技巧。猪腿肉去皮去筋切成虚之後,要放入水里川一下,拔去血水。
在大灶上的大锅里烧热猪油,加红糟、黄酒、白糖略炒之後便可以放下猪肉,炒透之後加清汤,用文火慢慢地烧,
烧到肉变成浆糊状,继续用极小的火慢慢地炒,炒到汤什汁完全收乾,猪肉起泡发松,便可以起锅。门门是学问,
如果炒得太久,肉炒焦了会发苦味。炒得不够乾,吃起来就不够松脆,廖家的肉松又香又脆,是极品,亲友们尝了
都赞口不绝。肉松冷却之後装在铁皮饼乾盒里,储存多久都不会坏。
    母亲移植在上海,周围都是他乡人,她不相信他们,样样要厦门的才好。她好像在异域建立厦门基地。我们在
家里当然讲厦门话,女仆是从厦门带来的。论吃的,没有什麽比得上厦门的海鲜、蒸浔,蚵仔煎、加腊鱼煮面等等,
在上海不容易吃到,母亲想起来就流口水。从厦门到上海要乘三天的轮船,是件大事。亲戚从厦门来,总带许多吃
的东西给我们,常有凸柑、龙眼干、铁观音茶、扁鱼干、虎苔和外婆嘱家里的女人做的肉松。母亲收到了,好像回
到娘家一样高兴。她把肉松象宝贝似地收起来,偶尔才挑几茶匙出来让我们拌稀饭吃。亲戚自然也带来许多家里的
消息,这些消息虽然大多数母亲已经知道,因为她和家人经常通信(是用罗马拼音的「白话文」写的,这是在基督
教办的毓德女校学到的),但是她还是好像第一次听见,不时〃 啊唷!啊唷〃 地叫。
    后来大舅的女儿桐琴舜琴到上海中西女塾读书,我们收到的肉松增加一倍,是大拇托人带来的。肉松弥补学校
里的伙食,也减轻桐姊舜姊思乡之情。这对姊妹长得像两朵玫瑰花,却不善适应上海的环境,上海话也讲得不好。
她们一回来就和妈妈重温厦门的事,一遍又一遍,好像从这些信息吸收滋养。报告学校里的情形时,她们会加几句
上海片语,但是只有讲厦门话时才活泼起来,如鱼得水,如沐春风。
    这也是为什么,小时候我以为只有我们一家人和我们的亲戚讲厦门话,我以为这是我们的特征,像家里许多方
面一样,与众不同。
    2。妈妈只会生女儿
    从小,我就知道有鼓浪屿这个地方,好像我未出世前就在那里,好像我是从那里来的。也许是因为我出世不到
一个月母亲便抱我回去那里。但是那时我没有记忆力,一切是听母亲说的。
    我是一九二六年在北京出世的。早一年在三月,国父逝世,五月〃 五卅〃 惨案,七月国民政府成立。就在我出
世的四月,北京临时执政政府下台。那时,父亲在北京大学执教,兼任女子师范大学英文系教授和教务主任,并且
常写文章在《 语丝》 发表,批评政府。
    我出世,母亲一定很失望,因为她又生了个女儿,不过,这次生产很顺利,不像姐姐那样难产,险些儿送掉母
女俩的生命。姐姐是在外公家里生的,幸亏有二舅,他是西医,救活了她们。我是在北京协和医院出世的,这家医
院母亲叫做PUMC,过了许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是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的简称。母亲说话常是几种语言
和方语混在一起,基本上是厦门话,内羼马来话、上海话、国语、英语和偶尔一个德国字。我打喷嚏,她会说〃Gesundheit!
〃 她结婚之後,和父亲去过许多地方。我从型听她讲话,後来才认出话中不同的语言和方言。她说,我是医院里
十八个婴儿中最胖的,她说她是抱着我乘马车离开医院同家的,於是我知道我的来源。
    我出世後二十天,段祺瑞下台,白色恐怖笼罩北京。父亲和五十三名批评政府的教授被列入通缉名单,我们就
到厦门去。父亲在厦门大学任文学院长,但不久因为人事问题辞职而去汉口参加革命政府,任外交部英文秘书。武
汉政府分裂之後我们便去上海。
    我最早的记忆是住在极斯斐尔路的小洋房。会爬会走路之後,视野常限於别人的脚、鞋、木屐、桌底椅底。家
人常叫我戆囝仔,即傻孩子。我不知道戆囝仔也是大人对孩子表示亲爱的昵称,只知道戆是笨的意思。我的确晕头
晕脑地过日子,大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麽。「来呷糜呀!」「去困啦!」我一一听从。
    冬天里,母亲和桐姊舜姊常坐在小电炉前取暖,表姊们有时在电炉网上烤太妃糖,糖烤轨之後可以拉丝,又好
玩又好吃。要不然她们就卷头发,把烫发钳放在电炉上烘热,小心翼翼地卷。卷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可做,她们就
要剪我的〃 头毛〃 了。我知道她们是因为无聊才要剪我的头发,所以不肯让她们剪,但是她们会哄我,说剪了之後
我会〃 真水(美)〃 ,我还是不肯,要等到母亲说,「这个囝仔真番态!头毛却尼长抑哩肯恒郎剪(头发那麽长还
不肯让人剪了)!」我才勉强同意。「番态」是不讲道理的意思,即行为像番仔。我在学,我在拚命学,想明白大
人讲的话的意思。
    话可以变成字,字可以写,可以打,也可以读。我常在父亲的小书房里静静地玩。他坐在书桌前写字或在打字
机上打字,他打得很快,那卡答卡答的声音很好听,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林语堂,当时是英文《 中国评论》 周报的专
栏作家,也在写《 开明英文读本》 和《 开明英文文法》 等书。他出版了《 剪拂集》 ,是渐渐为人注意的作家。我只
知道他是爸。
    多半的时候,我蹲在地上,把书架低层的书一本本拉出来。许多书的背後都有几页空白的纸,我就在上面涂鸦。
爸爸说,不要在有字的页上乱涂就不要紧。所以我就沾沾自喜地涂下去。那些书,有许多本在封底有个图案,我问
爸爸那是什麽?他说是商务印书馆的记号。那大概是我最早认识的「字」。书店的名称,如商务印书馆、北新书店、
开明书店等,我早就听惯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却隐约知道和爸的工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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