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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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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书店等,我早就听惯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却隐约知道和爸的工作有关系。
    有一天,爸爸说,他每天要出去办公,白天不再待在家里了,他是应蔡元培先生之邀,到中央研究院任英文总
编辑。我听说他每天要出去,哭得好厉害。他把我抱起来坐在他那旋转椅上说,「赣囝仔,我早上出去,下午回来,
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玩。」我又哭了好久才不哭了。
    爸爸同我和姐姐玩,有时我们一起在地上打滚,有时他教姐姐和我骑在沙发椅背上用枕头彼此斗打,看谁先被
打下来,我们玩得很起劲,哈哈大笑。他也讲故事给我们听,故事里的主角是一根香蕉和一只橘子,我听得很入迷,
可惜爸没有将这些故事写下来。
    我也在妈妈身边玩,妈妈比较严肃,我有点怕她。有一次,她做针线我穿珠子,不小心把一盒珠子打翻了,珠
子滚得到处都是。我想,不好了,她要骂我了,但是她倒没有生气,笑著说,「勿要紧」,用一把刷子接在珠子上
面,神奇地把珠子吸起来了。大人能做的事真不可思议。
    一天,爸爸告诉我,妈妈要到医院去生孩子,第二天下午,他拿著一件鲜血淋淋的衬衫回来放在浴缸里冲洗,
说妈妈又生了个女儿。「唔,」我说,那时我四岁。
    第二年,爸爸代表中央研究院到瑞士出席国际联盟文化合作委民会年会,他决定开会之後到美国和工程师研究
制造他发明的中文打字机的模型(详惰请参合拙作《 林语堂传》 )。他离上海前夕,妈妈烧了一锅鸡汤,大家围著
桌子吃。妈妈用筷子掰开炖得很烂的母鸡,肚子里有一团像珍珠一样大小的东西,沾酱油非常好吃。妈妈说是卵,
鸡蛋还没有生出来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第二天,爸爸就走了。那时国内情势很不稳定,十一月日军攻陷黑龙江。年
底,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辞职,林森继任。「一。二八」事变,日军轰炸上海。妈妈焦虑万分,托人替我们买轮船
票到厦门避难。我记得空袭时妈妈叫我们和衣睡在楼下客厅地上,以便随时逃走。我觉得睡在地上很好玩。
    终於一位表叔为我们买到了船票,妈妈就带我们三姊妹和桐姊舜姊乘船去厦门。我在船上睡著之後查票的来了。
他看见我的头这麽大,说我一定要买半票,舜姊只好把毡子掀起来给他看我是五岁的孩子。查票的走了之後,大人
们大笑。
    到了外公家,她们又把查票的笑话讲给家人听,廖家的女人把我拉过去仔细研究,说我长得白白胖胖的,眼睛
很大,「真水」,头也不怎麽大嘛,就是额堂凸出一点,她们封了「凸头的」这个绰号给我。缺点被人指出,我很
不自在。我并不知道,廖家女人习惯以各人的缺点做绰号,看那人的年龄和在家庭的地位,当面叫或在背後叫:跛
脚的、裹足的、姨太太生的、懒惰的等等。妈妈当然是只会生女儿的。有时,家里人也叫我阿No。 ,据说是有一次
我在公园里听见个外国孩子说〃No ,no,no!〃 回家後我便学他说〃No ,no,no!〃 说个不停。
    我们到外公家之前,妈妈就对我们说,外公脾气很坏,我们要特别乖。妈妈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生儿子。现
在丈夫在外国,她拖著三个查某囝仔从上海逃难回娘家,心情非常之坏。事实摆在大家面前,廖家富有,语堂收入
平平而已。旧事不用提,她和穷牧师的儿子结婚是她自己愿意的。人家都说语堂聪明,很有前途,但这是她结婚之
後第二次逃难回厦门了。第一次是因为语堂话大多,写文章骂人,以至人家要捉他。这次倒不能怪他,是因为日本
人攻击上海所以她带了三个女儿回娘家。语堂在那里呢?他去瑞士开会之後不回国,却去英国发明什麽中文打字机。
已经去了将近一年。这怎麽对家人解释?还是不要提吧!
    对外公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根本不把翠凤(妈妈)放在眼里。我们住进二楼一间房间,他就不
再管我们了。家里的女人却对我们很好,表姊们带我们去沙滩玩。有一次我们还坐公共汽车到漳州去看祖母(祖父
早已去世)。祖母躺在床上,她说我们好乖。第二年,她却就过世了。
    外公的房子後面是「番仔墓地」,有时番仔在那里举行葬礼,我们孩子们便趴在窗口看热闹。我们也在那里玩。
那既然是番仔葬身之地,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不怕。我和表姊们在那里摘三叶草,每人把茎撕得只留一丝,设法
钩住对方的三叶草然後一拉,谁的叶子被拉下来就输。
    廖家笃信基督教,饭前必祷告,晚餐後大家在大厅里开祈祷会,大人轮流朗诵圣经,有闽南语、罗马拼音系统
圣经,然後唱赞美诗。〃 主呀!你是我的救星!〃〃上帝的名字就是爱!〃 还有身材高大、长鼻子的番婆来传教,要
大家把所有的问题交给主,自己就无忧无虑了。〃 世事难测,你们要随时准备去见上帝〃 ,这个番婆说的厦门话没
有音调的变化。〃 你们预备好了没有?〃 我听了很害怕,显然我没有预备好。在上海,我们并不做礼拜。
    後来爸爸从英国回来了。我们坐一种叫做〃 双桨〃 的小木船摇到停在海面的轮船去接他。表姊们说,姊姊和我
一定要打扮起来,在我们脸上擦粉涂胭脂,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大约一年不见爸爸,我很害羞,但想到我们一起玩
时有多开心,我一直对他笑,却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在外国买了手表,送姊姊和我每人一只。不久,我们一家人就
回去上海了。在上海,妈妈不再因为只会生女儿而被人笑。爸爸说,女儿和儿子一样好,什麽传宗接代,他一点也
不在乎。我听了也很高兴,我是林家次女,并没有什麽可耻的。
    3。戆囝仔
    回上海之後,我第一次和父母亲去看电影。对我来说,那是件大事,因为姐姐已经有资格看电影了,妹妹太小,
还不能去看。我不知道看电影是怎麽回事。只知道大人认为我可以去看了,所以觉得非常神气。爸爸说,在戏院里
我要乖乖的,不许讲话。我答应了。
    到了戏院,爸爸去买票。要入场的时候,我看见每人手里拿一张票,要交给收票的,让他撕一半才能进去。轮
到我们的时候,我向爸爸要我的票。他却说,「你不必票就可以进去。」
    我觉得一一非常不公道。为什麽人人都有一张票而我没有?爸既然带我来,为什麽不给我买票就要拉我进去?
「我也要一张票!」我大叫,大哭起来。
    「你这孩子真不讲道理,」爸妈同时说,「你不必票就可以进去,还在吵什麽?」
    我继续大哭大闹。我要的只是公平待遇,人人都有票,我也要一张,这有什麽不讲道理?我们挡住了人口,别
人都在看我,很不耐烦,有的摇头,和父母亲一样,说,「这孩子真没有道理!」
    他们越说我没有道理我越生气。爸爸拿我没办法,只好买一张票给我。我这才像别人一样,把票规规矩矩地交
给收票的,让他撕成一半,跟父母进去戏院。放的是什麽电影我完全没有印象,只在黑漆漆的戏院里静静流眼泪,
情绪还没有平复。
    回家後,父母亲又教训我一顿,说六岁以下的儿童不必买票。你这麽不讲道理,以後不带你去看电影。我听了
才不在乎。我五岁的时候对金钱毫无认识,所以对白花钱替我买票也不觉得是冤枉的。一个人,无论是什麽年龄,
对什麽是对,什麽是错的感觉,只能凭当时的知识。我认为我为自己争取公平待遇,绝对有道理。
    过了这麽多年,我没有忘记这件事。现在我对金钱是什麽东西多多少少有了认识。我也买过不知道多少张入门
票。但是我不知道,假使再遇到五岁时同样的情况,以为自己没有受到公平待遇,会不会再冒大不韪,大吵大闹,
还是会静静地免费入场?
    我希望我还有那股蛮劲。
    不久,我入觉民小学,家里的戆囝仔摇身一变成为小学生林王玉如。有了新身分和新名字,好像整个人都要改
变。学校和家里不同,要记分数,要及格,有竞争,有考试,一开始就没完没了。妈妈对我说,〃 汝老爸真骜(聪
明),〃 她要我用功,好好地读书,希望我像爸爸那麽 〃骜。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已经证明她是聪明的,她在学校里
总考第一名,我呢?大家叫我戆囝仔,我到底笔不笨?我好紧张,想知道。
    不知道为什麽,先生(那时大家称老师为先生)同学讲的上海话我都听得懂。我个子不高,所以坐在第一排,
我用心听先生讲话,看她在黑板上写字。要学的东西真多呢!我学到。人的心脏长在胸膛左边,不在中间,我简直
不相信。大人总是指著自己的胸膛中央说,〃 我心里好难过!〃 或是拍拍胸膛中央说,〃 我吓得心卜卜跳!〃〃我好
开心!〃〃我放心了!〃 从来没有看见过人拍著胸膛左边这麽说。我也知道一个人的心如果不跳动,他就死了。这麽
重要的东西怎麽可以不长在胸膛中央而长在旁边呢?我对大人起了疑心,要留心,不要上他们的当
    我又以为,人体是个皮肤袋子,里面装满血,没有别的东西。等到先生给我们看一张图画,我看见皮肤袋子里
所藏的器官,吓了一大跳。原来我身体里有这麽多难看的东西!而最使我吃惊的是,身体里有一副骨架,头里有脑
壳。我本以为死人才有这些骨头,我摸摸自己的眼眶,果然发现了骨头的轮廓,如果没有眼睛填著,就是两个空空
的黑洞。我吓得连连几夜都睡下著,也不敢伸直身体仰卧,怕就这样被人放进棺材。
    我还学到,日本鬼子在侵略中国,中国人是东亚病夫,是一盘散沙,要团结起来才有力量抵抗日本人。日本人
欺侮中国人我是知道的。我们不是因为他们轰炸上海才逃去厦门吗?先生说,中国和日本签的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
是国耻。国耻这构想太大,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纪念国耻的日子学校放假,我可以在家里玩。我也学到国民政府主
席叫做林森,我好高兴好高兴,因为我姓林,再写三个〃 木〃 就是〃 森〃 字了。我也特别记住,林则徐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力主禁鸦片的好人也姓林。
    一切新知识和教室里的橡皮、铅笔、粉笔味道混在一起,我喜欢削铅笔,削出一卷卷的木屑和铅末。橡皮用了
之後也有碎屑。这些我都收在一个自己摺的纸盒子里,放在书桌里。我在书桌里还养几条蚕,放在桑叶上,上课时
有时偷看一下。先生用粉笔在黑板上喳喳地写字也很有趣,她写完之后手指上会沾粉末,我坐在第一排,也会间到
粉末的气味。有时她会在黑板上写出问题,点名叫学生上去写答案,如果写错了,那错误就留在黑板上让大家看,
实在难为情。因此我十分用功,我要面子。我最爱看先生用擦子擦掉黑板上的字,擦得那麽乾富,像雨後天晴,
一切错误难题都不见了。
    十二点钟,放学了。我脑袋里塞满要记得的新字和新知识,走到学校门口看见矮矮胖胖的黄妈等著接我回家吃
饭,我便把学校抛在脑後,跟她走。黄妈每天陪我上学,她提著我的书包,我抓住她粗糙的手,跟她那双裹过的小
脚蹬蹬蹬走向北丰路觉民小学。中午,我又抓住她的手跟她蹬蹬蹬走回家。那时我们已经住在柳迎村。等到闻到一
阵强烈的咖哩炒洋葱味道,便知道快到家了。柳迎村弄堂口住著个印度人,每天炒咖哩洋葱。有时他站在街上,包
著头巾,一脸胡子。黄妈说,他留著一头长发从来不剪,我想,那不知道有多长!那印度人看见我,会睁大眼睛瞪
我一下,吓得我拉著黄妈赶快向前跑。
    回家,我又回到妈妈管辖的讲厦门话的世界,一切和学校无关。
    夏天天气热,我穿著背心短裤,坐在门口玩水,用水彩笔染成各种颜色的水,倒在小瓶子里,倒来倒去可以玩
好久。到了晚上,家家户户便搬藤椅、板凳到弄堂里乘凉,天渐渐放黑,只看得见地上的蚊香发出一点橘色的光,
和抽烟的人的香烟头,像萤火虫般在空中飞来飞去。声音却很多,很杂。远处有人在打麻将牌,有广东仔的留声机
放出刺耳的粤剧,近处一声咳嗽,一声轻笑,劈拍打蚊子两声,剥花生米,嗑瓜子,啃蚕豆,喝茶,吐痰的声音不
断传来。我感觉到处都是人。
    〃 上海从来没有像今年这麽热过。〃 有人说。
    〃 你年年都这麽说。〃 〃 可是今年真的顶热,哎,热杀了!〃
    在黑暗中,我用舌头把一根松了的乳牙推来推去,心里充满忧虑。让妈妈拔掉嘛,我怕痛。爸爸说,到时候牙
齿自然而然会脱掉,一点也不痛,但是那要等到什麽时候?白天,卖杂货的老头子推著车子到弄堂来,车上挂著几
串项链,是用儿童的乳牙串成的。黄妈说,给那老头几个铜板,他就叫我张开嘴巴,拍的一下把牙齿拔下,又快又
不痛。但是我不敢试,何况那老头一身好臭好脏。啊呀!怎麽办?做小孩真麻烦。我叹了口长气。我什麽时候才能
长大呀!
    突然有人粗声大叫〃 操他妈的!〃
    妈妈说,〃 入去困啦!〃 於是我进屋子睡觉去了。
    4。家里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假使母亲是养育我的土壤,我不平凡的父亲是培养我这棵小苗的水和阳光。我的教育是从他那里开始。他对什
麽都有创见,对读书,他在《 论读书》 一文(申报月刊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午五日)部分这麽说:
    读书本是一种心灵的活动,向来算为清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读书向称为雅事乐事。但是现
在雅事乐事已经不雅不乐了。今人读书,或为取资格得学位,在男为娶美女,在女为嫁贤婚;或为做老爷,踢屁股
;或成求爵禄,划地皮;或为做走狗,拟宣言;或为写扑闻,做贺联;或为当文牍,抄账簿;或为做相士,占八卦
;或为做塾师,骗小孩……诸如此类,都是借读书之名,取利禄之责,皆非读书本旨。亦有人拿父母的钱,上大学,
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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