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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忘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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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过可以赊账了?开什么玩笑!我开店又不是赈灾,哪里有给陌生人赊账的道理?”苗女却忽然变了脸,一口否认,冷笑一声,“没有钱?你知道我家阿爸是干吗的吗?——阿爸,阿哥!有人要吃霸王餐!”
  屋后应声奔出了三条壮汉,团团将她围住,怒目狰狞,手里握着弯刀。
  没想到对方翻脸不认人,看着面前忽然上演的“全武行”,苏微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旁边的人还是醉得人事不知,只有那张人血雕成的脸还在桌子上静静看着她,神色诡秘,仿佛露出了一丝讥诮。
  “没有钱也没关系,要不,就把这一对耳环留下当抵押吧!”苗女斜觑着她耳畔那一对坠子,轻笑了一声,却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否则……”
  苏微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四把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过几两银子,你们难不成还想为此动刀子杀人不成?”
  “杀人?”苗女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刀尖指向她的面颊,唰的一声挑开了她的长发,露出那一对青翠欲滴的耳坠来,“杀人又怎样?阿爸,阿哥,你们来看——这个汉人女子居然戴着一对绮罗玉!今天别说她欠了五两银子,就是一分钱没欠,我们也不能放跑了她!”
  苏微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渐渐凝聚——原来这里是个黑店,看到她一个孤身外来的女子身有重宝,就见财起意。
  她身子刚一动,四把刀立刻动了,从各个方向逼过来。
  苏微暗自冷笑了一声,也懒得拔剑,手指只是微微一动,咔嗒一声轻响,桌子上的筷子自动跃起,跳入了她的手里,尖端对外——两双筷子,四个人,倒是刚好够用。
  “够、够了……回家!”忽然间,一个人站了起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却是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那几把刀若不是收得及时,差点就砍到了他身上。
  烂醉如泥的男人似乎终于想回去了,用尽力气站起身,却摇摇晃晃站不住脚,手在空中乱挥,居然抓住了苏微的肩膀——然后,就像抓住了一根拐杖似的,瞬间将整个人的重量压了过来,靠在她肩上。
  “你……”苏微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臂,才勉强将这个烂醉的人扶住。
  “回家!”那个人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在空中挥舞,往前踉跄走了开去——他似乎醉得看都看不清了,手一挥,差点撞到面前的弯刀上去。那个苗女惊叫了一声,连忙打开了阿爸的刀:“小心点,别伤了他!”
  那苗人气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这个小白脸!”
  原重楼却压根不知道这刹那的危险,只是扶着苏微往外走,一步一踉跄,刚出门就腿一软,哇的一声吐了个翻江倒海。苏微本来想解决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苗人,然而看到这种情景,也顾不得别的,连忙扶着他到路边吐了个干净。
  店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苏微搀扶着原重楼站在路边,两人靠得很近,生怕一动手又会误伤,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阿蕉,连这小白脸一起砍了得了,”阿兄有些不耐烦了,“你别心疼!”
  “不行!不许砍他!”苗女蓦然跺了跺脚。她的两个兄长齐齐上前,一声怒喝,想要把苏微从他身边拉开,手里的刀便往她身上招呼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苏微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怒意,一手扶着原重楼,腾出另一只手,手腕一转,便并指夹住了当头砍到的弯刀——握刀者只觉得手腕一麻,只听铮然一声脆响,这把百炼成钢的缅刀居然被这个女子赤手折断!
  “废铜烂铁。”苏微手指间夹着断裂的刀尖,扬手一甩,唰的一声掠过对方的咽喉。
  兔起鹘落间,四个苗人仿佛被点了穴一样怔在了原地,不敢动上一动。许久,直到苏微扶着原重楼离开,阿蕉才勉强抬起手,颤抖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满手都是血。
  只差了半分,便会割断他们的喉咙!

第九章 玉雕师重楼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从我生下来到现在,有谁曾经认真地倾听过、在意过我的想法?事实上,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成为那个人,但我毕竟是我,和你们追随过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我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另外一个人。”
  这醉酒的一夜,似乎特别长。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明媚,树影婆娑,有鸟在啼,声音曼妙空灵,令人听了心头清凉。他努力睁开了一下眼睛,又旋即闭上,窗外的光刺得他眼睛疼痛无比。头也在剧烈地疼痛,宿醉后的沉沉肉身仿佛被刀割裂。口中又干又苦,他挣扎着,摸索抓住了床沿,想要站起身喝水。
  忽然间,他混沌的脑子里掠过一道光——怎么?竟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竹楼?是谁替自己付了账,扶自己回来的?
  “尹璧泽……”他喃喃,“又是你这个家伙多管闲事?”
  然而旁边没有人回答他,一只手拿了一块湿润的布巾,替他擦拭着胸口上呕吐的残痕,动作有些粗鲁生硬,几乎将他胸口当作搓衣板。
  “滚。”他闭着眼睛,吐着酒气喃喃,“别……别管我!”
  他胡乱挥着手,然而那个家伙躲闪灵便,居然一次也没打到。
  “再躺一会儿吧。”有个声音说,“你的脸色好差,不要急着起来。”
  窗外的鸟啼还在继续,他的动作却忽然静止了片刻,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短短一瞬,他重新将沉重的身子扔回到了榻上,也不开眼,冷冷:“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苏微笑了笑:“我送你回来的。你喝得太多了,吐了我一身。还有,”顿了顿,她指了指门口,“我没有钥匙,只能扭断了门锁才把你扶进来。不要见怪。”
  原重楼哦了一声,依旧是闭着眼睛,冷冷道:“好大手劲。”
  她有些窘迫,没有回答,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扭断门锁的事情,然而她刚继续擦了一下他的衣襟,原重楼接着就忍不住叫了一声:“住手!”
  苏微停住了手,将布巾拿开,发现他苍白的胸口已经红了一大片。
  “疼死了……”他倒吸着冷气,忽地冷冷道:“你哪里来的钱?”
  “嗯?”苏微一愕。
  “我说,你怎么付的酒钱?”原重楼看着她,“你连买衣服都没有钱。”
  她明白过来,冷哼了一声:“没付钱,吃了霸王餐。”
  “什么?”原重楼一震,终于认真看了她一眼。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脸色越发苍白,然而嘴唇却越发反常地红,简直如同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有摆夷人的血统,他的侧脸轮廓鲜明,眸子里有汉人没有的深碧色,冷然。
  苏微看得一眼,竟然愣了一下:这个男子好生妖异,虽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气场竟不比江湖上那些内外兼修的高手逊色半分。
  “呵,阿蕉的老爸可不好惹,是腾冲有名的地头蛇。而且她还有两个哥哥,惹恼了,杀人越货都是有的,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原重楼带着审视的意味看着她,饶有趣味,“而你居然在她家白吃饭不给钱,还能活着出来?”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将手巾在铜盆里拧干,给他递过去。然而他凝视着她的手,停顿了一瞬,眼神微微一变。
  “一般女子的手,绝对不会在掌丘和关节处有老茧——你果然是个会武功的人。”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集市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替孟密挡了一下,免得他送了性命——看来阿蕉一家,也是这样被你摆平的?”
  苏微又笑了一笑,把手巾递过来:“先擦一下脸。”
  “哈!武林高手就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谁?随随便便就闯到我家来对我指手画脚?”原重楼却一下子坐了起来,指着门外,忽然大声叫骂,“给我滚出去!”
  她愣了一下,看着忽然翻脸的人,不知道哪里又不对头了。
  “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房子,不欢迎你们这些武林高手!”他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冷然不留情,“再不滚出去,别怪我不客气了!”
  然而,苏微看着戳到面前的那只手,脸色略微白了一白——那只手修长而苍白,完全是不会武功的书生类型的手,伶仃的腕骨上赫然有一道巨大的刀疤,割断肌肉和经脉。多年后虽然愈合,却依然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心中一痛,刚刚冒起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好,我就走,绝不会赖在这里。”她安抚面前情绪激动的人,“不过你昨天喝得太多,跌倒时又撞到了头,我怕……”
  “怕怎样?滚滚滚!”他却不耐烦起来,挥着手,毫不客气地把她往外推。苏微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脚跟磕在门槛上,几乎跌倒。
  “我只是怕你一激动又会……”她一边抬起双臂挡着他推搡的手,一边辩解——然而,来不及说完,那个一个劲往外撵人的家伙宿醉未醒,却自己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跟斗,轻飘飘地站不稳,一头正正撞上了门楣,发出一声闷响,眼前顿时一黑。
  “……晕倒。”苏微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及时扶住了他,不禁哑然。
  怀里的这个人个子虽然高,却很瘦,轻得令人意外,支离的锁骨硌到了她的肩膀,单薄得如同一片叶子。苏微叹了口气,在浓重的酒气里将这个男人搀扶回了房间里,替他盖上被子——她低下头,拿起他的右手,定定地看着那一道狰狞的伤疤。
  是的,她认出了他。这个十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
  这些年来,她杀戮已多。死者沉默,不能诉说他们的痛苦和不甘,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是活的。那一道刀疤,就是活生生的控诉,刺目惊心。
  天赋出众,二十岁便在滇南这个玉都成为大师,这个人本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可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在午夜买醉、拖着残废的手雕刻木头糊口的废人!血薇夕影,天下利器,可刀剑之下,却轻易碎裂了一个无辜者的人生。
  她看着他的手,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被重新封了穴,但碧蚕之毒还是在缓慢地扩散。她也将失去自己的手了……
  这,就是报应吗?
  原重楼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还是头痛欲裂,还是口中又干又苦,头很重,隐隐作痛,似乎包扎着什么东西。然而,当他想挣扎着撑起身去倒茶的时候,忽然发现身体不能动——从肩部以下一片麻木,拼尽全力,竟然连抬手都做不到!
  “你渴了吗?”刚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听到有人问话。
  原重楼回过头,一眼看到了窗边的女子,一惊一怒,失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快放开我!”
  “不要激动,”苏微叹了口气,端过了一杯水来,“你的头撞伤了,脑里有些瘀血,我去采了一点草药,给你敷好了——怕你一醒来又乱动,造成更大的伤,只能先点了你的穴道。对了,你是不是想喝水?”
  原重楼怒极,转过头去不碰那杯水:“滚!”
  “我自然会滚,但也得等你略微好一些,”苏微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拿起了那一杯水,“宿醉醒后的人,一定会口渴得要命——真不喝吗?不喝我就倒掉了。”
  她刚将水杯挪开,却见那人瞬地转过头来:“拿过来!”
  她笑了笑,便应声过去扶起了他,将水杯递到了唇边。
  “滇红哪里是这种泡法!”一口气饮干,原重楼吐出牙齿间塞满的茶末儿,恨恨道,“你这种三脚猫的泡茶功夫,真是白白浪费了这茶王树上采来的茶叶!”
  被兜头这么一骂,苏微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以为所有茶叶都一个泡法。”
  “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对牛弹琴!”原重楼眉间却是讥诮,似乎又懒得再和她多计较这些,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苏微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好笑。
  从小到大,她接触的男子并不多。师父和停云都是高贵典雅的男子,矜持内敛,虽有悲喜却声色不动。所以她对他们虽然仰慕,却也不敢过分亲昵。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是惫懒无赖之徒,敞着衣襟,嬉笑怒骂,说话尖酸刻薄,简直每说一句话她就有抽他一巴掌的冲动。
  若不是看在当年……她叹了口气,将茶盏收起。
  原重楼只是躺在榻上冷冷看着,半晌忽地道:“我说,你为啥还赖着不走?昨夜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如果我对姑娘你做过什么,就当是我酒后无德罢了——反正我家贫如洗,也没有什么钱给你。”
  “啊?”苏微有些错愕,“你没做什么呀。”
  “哦,原来我什么都没做?那就更不明白了,”原重楼刻意露出不解的表情,带着讥讽的表情,认真地问,“既然我昨夜没有占你便宜,姑娘又何必留在这里不肯走,还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模样?你和我有啥关系,干吗非要赖着不走?”
  “你……”苏微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怒意涌起,“谁赖着不走了?”
  “你看,我是一个家徒四壁的酒鬼,靠着刻一点烂木头换点钱生活,除了一张脸还长得不错之外,毫无长处,”他用尖刻的声音评价着自己,毫无羞愧之意,“腾冲这儿的姑娘们倾慕我俊俏,有时候也会来这里春风一度,顺路帮我付了酒钱,但从没有一个会像你这样赖着不走的。”
  “啊?”苏微茫然地听着——这个人用奇特的颓废表情和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一种她完全不了解的生活,让她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出该怎么接下面的话。
  “……姑娘你长得不错,又有一身杀人越货的好本事,走到哪儿都是个吃得开的人物,居然也能看上在下?倒是稀奇,”他微微冷笑,身体虽不能动,语言却比刀尖更锋利,“我还以为是我昨晚醉了非礼过姑娘呢,原来是喝得烂醉力不从心——那莫非是姑娘看中了在下还有几分姿色,要赖在这里非我不嫁?”
  苏微本来想定了不和这个人计较生气,但毕竟是女子,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拍桌子,怒叱:“胡说八道!谁赖在这里不走了?!”
  “那就给我滚。”他一字一句地火上浇油,“别烦我了!真贱!”
  “你说什么?”她被他的最后一个字激起了怒气,瞬地一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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