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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醒世恒言-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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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验。正是:
祷祈仙梦通闺阁,寄报平安信一缄。
出了巫峡,再经由巴中、巴西地面,都是大江。不觉又行一个多月,方到成
都。城外临着大江,却是濯锦江。你道怎么叫做濯锦江?只因成都造得好锦,朝
廷称为“蜀锦”。造锦既成,须要取这江水再加洗濯,能使颜色倍加鲜明,故此
叫做濯锦江。唐明皇为避安禄山之乱,曾驻跸于此,改成都为南京。这便是西川
节度使开府之处。真个沃野千里,人烟凑集,是一花锦世界。遐叔无心观玩,一
径入城,奔到帅府门首,访问韦皋消息。岂知数月前,因为云南蛮夷反叛,统领
兵马征剿去了,须待平定之后,方得回府。你想那征战之事,可是期得日子定的
么?遐叔得了这个消息,惊得进退无措,叹口气道:“常言鸟来投林,人来投主。
偏是我遐叔恁般命薄!万里而来,却又投人不着。况一路盘缠已尽,这里又无亲
识,只有来的路,没有去的路。天那!兀的不是活活坑杀我也!”自古道:吉人
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帅府门首叹气,傍边忽转过一个道士问道:“君子何叹?”
遐叔答道:“我本东都人氏,覆姓独孤,双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贫,远来投谒故
人韦仲翔,希他资助。岂知时命不济,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无期,
又难坐守;欲待回去,争奈盘缠已尽,无可图归。使我进退两难,是以长叹。”
那道士说:“我本道家,专以济人为事。敝观去此不远,君子既在穷途,若不嫌
粗茶淡饭,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等待节使回府,也不负远来这次。”遐叔再三
谢道:“若得如此,深感!深感!只是不好打搅。”便随着道士径投观中而去。
我想那道士与遐叔素无半面,知道他是甚底样人,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假饶这
日无人搭救,却不穷途流落,几时归去?岂非是遐叔不遇中之遇?
当下遐叔与道士离了节度府前,行不上一二里许,只见苍松翠柏,交植左右,
中间龟背大路,显出一座山门,题着“碧落观”三个簸箕大的金字。这观乃汉时
刘先主为道士李寂盖造的。到唐明皇时,有个得道的叫做徐佐卿,重加修建。果
然是一尘不到,神仙境界。遐叔进入观中,瞻礼法像了。道士留入房内,重新叙
礼,分宾主而坐。遐叔举目观看这房,收拾得十分清雅。只见壁上挂着一幅诗轴,
你道这诗轴是那个名人的古迹?却就是遐叔的父亲司封独孤及送徐佐卿还蜀之作。
诗云:“羽客笙歌去路催,故人争劝别离杯。苍龙阙下长相忆,白鹤山头更不回。”
元来昔日唐明皇闻得徐佐卿是个有道之士,用安车蒲轮,征聘入朝。佐卿不愿为
官,钦赐驰驿还山。满朝公卿大夫,赋诗相赠,皆不如独孤及这首。以此观中相
传,珍重不啻拱璧。遐叔看了父亲遗迹,不觉潸然泪下。道士道:“君子见了这
诗,为何掉泪?”遐叔道:“实不相瞒,因见了先人之笔,故此伤感。”道士闻
知遐叔即是独孤及之子,朝夕供待,分外加敬。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半年。那时
韦皋降服云南诸蛮,重回帅府。遐叔连忙备礼求见。一者称贺他得胜而回,二者
诉说自己穷愁,远来干谒的意思。正是:
故人长望贵人厚,几个贵人怜故人。
那韦皋一见遐叔,盛相款宴,正要多留几日,少尽阔怀。岂知吐蕃赞普,时
常侵蜀,专恃云南诸蛮为之向导。近闻得韦皋收服云南,失其羽翼,遂起雄兵三
十馀万,杀过界来,要与韦皋亲决胜负。这是烽火紧切的事。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一面兴师点将,前去抵敌。遐叔叹道:“我在此守了半年,才得相见,忽又有此
边报,岂不是命!”便向节度府中告辞。韦皋道:“吐蕃入寇,满地干戈,岂还
有路归得!我已分付道士好生管待。且等杀退番兵,道途宁静,然后慢慢的与仁
兄饯行便了。”遐叔无奈,只得依允,照旧住在碧落观中。不在话下。
且说韦皋统领大兵,离了成都,直到葭萌关外,正与吐蕃人马相遇。先差通
使与他打话道:“我朝自与你邦和亲之后,出嫁公主做你国质婆,永不许兴兵相
犯。如今何故背盟,屡屡扰我蜀地?”那赞普答道:“云南诸夷,元是臣伏我国
的,你怎么辄敢加兵,侵占疆界?好好的还我云南,我便收兵回去。半声不肯,
教你西川也是难保!”韦皋道:“圣朝无外,普天下那一处不属我大唐的?要战
便战,云南断还不成!”原来吐蕃没有云南夷人向导,终是路径不熟。却被韦皋
预在深林穷谷之间,偏插旗帜,假做伏兵,又教步军舞着藤牌,伏地而进,用大
刀砍其马脚。一声炮响,鼓角齐鸣,冲杀过去。那吐蕃一时无措,大败亏输,被
韦皋追逐出境,直到赞普新筑的王城,叫做末波城,尽皆打破。杀得吐蕃尸横遍
野,血染成河。端的这场厮杀,可也功劳不小!韦皋见吐蕃远遁,即便下令班师,
一面差牌将赍捷书飞奏朝廷。一路上:喜孜孜鞭敲金凳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声。
话分两头。却说独孤遐叔久住碧落观中,十分郁郁。信步游览,消遣客怀,
偶到一个去处,叫做升仙桥,乃是汉朝司马相如在临邛县窃了卓文君回到成都,
只因家事消条,受人侮慢,题下两行大字在这桥柱上,说道:“大丈夫不乘驷马
高车,不过此桥。”后来做了中郎,奉诏开通云南道径,持节而归,果遂其志。
遐叔在那桥上,徘徊东望,叹道:“小生不愧司马之才,娘子尽有文君之貌。只
是怎能勾得这驷马高车的日子?”下了桥,正待取路回观。此时恰是暮春天气,
只听得林中子规一声声叫道:“不如归去!”遐叔听了这个鸟声,愈加愁闷,又
叹道:“我当初与娘子临别,本以一年半载为期。岂知担阁到今,不能归去。天
那!我不敢望韦皋的厚赠,只愿他早早退了番兵,送我归家,却也免得娘子在家
朝夕悬望。”不觉春去夏来,又过一年有馀,才等候得韦皋振旅而还。那时捷书
已到朝中,德宗天子知道韦皋战退吐蕃,成了大功,龙颜大喜。御笔加授兵部尚
书太子太保,仍领西川节度使。回府之日,合属大小文武,那一个不奉牛酒拜贺!
直待军门稍暇,遐叔也到府中称庆。自念客途无以为礼,做得《蜀道易》一篇。
你道为何叫做《蜀道易》?当时唐明皇天宝末年,安禄山反乱,却是郑国公严武
做西川节度。有个拾遗杜甫,避难来到西川,又有丞相房绾也贬做节度府属官。
只因严武性子颇多猜狠,所以翰林供奉李白,做《蜀道难》词。其尾特云:“锦
城虽云乐,不如早归家。”乃是替房、杜两公忧危的意思。遐叔故将这难字改作
易字,翻成乐府,一者称颂韦皋功德,远过严武;二者见得自己侨遇锦城,得其
所主,不比房、杜两公。以此暗暗打动他。词云:“吁嗟蜀道,古以为难。蚕丛
开国,山川郁盘。秦置金牛,道路始刊。天梯石栈,勾接危峦。仰薄青霄,俯挂
飞湍。猿猱之捷,尚莫能干。使人对此,宁不悲叹!自我韦公,建节当关。荡平
西寇,降服南蛮。风烟宁息,民物殷繁。四方商贾,争出其间。匪无跋涉,岂乏
跻攀。若在衽席,既坦而安。蹲鸱疗饥,筒布御寒。是称天府,为利多端。寄言
客子,可以开颜。锦城甚乐,何必思还!”
韦皋看见《蜀道易》这一篇,不胜叹服。便对遐叔说:“往时李白所作《蜀
道难》词,太子宾客贺知章称他是天上谪下来的仙人。今观仁兄高才,何让李白!
老夫幕府正缺书记一员,意欲申奏取旨,借重仁兄为礼部员外,权充西川节度府
记室参军,庶得朝夕领教,不识仁兄肯曲从否?”遐叔答道:“我朝最重科目。
凡士子不繇及第出身,便做到九棘三槐,终久被人欺侮。小生虽则三番落第,壮
气未衰。怎忍把先世科名,一朝自废?如今叨寓贵镇,已过岁馀,寒荆白氏在家,
久无音信。朝夕萦挂,不能去怀。巴得旌旄回府,正要告辞。伏乞俯鉴微情,勿
嫌方命!”韦皋谢道:“既是仁兄不允,老夫亦不敢相强。只是目下岁暮,冰雪
载途,不好行走。不若少待开春,治装送别,未为晚也。”遐叔一来见韦皋意思
殷勤,二来想起天气果然寒冷,路上难行,又只得住下。
捱过残腊,到了新年,又早是上元佳节。原来成都府地沃人稠,本是西南都
会。自唐明皇驻跸之后,四方朝贡,皆集于此,便有京都气象。又经严郑公镇守
巴蜀,专以平静为政,因此闾阎繁富,库藏充饶。现今韦皋继他,降服云南诸夷,
击破吐蕃五十万众,威名大振。这韦皋最是豪杰的性子,因见地方宁定,民心归
附,预传号令,分付城内城外都要点放花灯,与民同乐。那道令旨传将出去,谁
敢不依。自十三到十七,共是五夜,家家门首紥缚灯棚,张挂新奇好灯,巧样烟
火,照耀如同白昼。狮蛮社火,鼓乐笙箫,通宵达旦。韦皋每夜大张筵宴,在散
花楼上,单请遐叔庆赏元宵。刚到下灯之日,遐叔便去告辞。韦皋再三苦留,终
不肯住。乃对遐叔说道:“仁兄归心既决,似难相强。只是老夫还有一杯淡酒,
些小资装,当在万里桥东,再与仁兄叙别,幸勿固拒。”即传令拨一船只,次日
在万里桥伺候,送遐叔东归。又点长行军士一名护送。到明早,韦皋设宴在万里
桥饯别遐叔,亲举金杯,说道:“此桥最古,昔诸葛孔明送费祎使吴,道是万里
之行,实始于此,这桥因以得名。今仁兄青云万里,亦由今始,愿努力自爱。老
夫蝉冠虽敝,拱听泥金佳报,特为仁兄弹之!”一连的劝了三杯,方才捧出一个
锦囊,说道:“老夫深荷令先公推荐之力,得有今日。止因王事鞅掌,未得少酬
大恩。有累远临,岂不惭汗!但今盗贼生发,势难重挈。老夫聊备三百金,权充
路费。此外别有黄金万两,蜀锦千端,俟道路稍宁,专人奉送。勿谓老夫轻薄,
为负恩人也!”又唤过军士分付道:“一路小心服事,不可怠慢!”军士叩头答
应。遐叔再三拜谢道:“不才受此,已属过望,敢烦后命!”领了锦囊,军士跟
随上船。那韦皋还在桥上,直等望不见这船,然后回府。不在话下。
且说遐叔别了韦皋,开船东去。原来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两三日,
早到巫峡之下。远远的望见巫山神女庙,想起:“当时从此经过,暗祈神女托梦
我白氏娘子,许他赋诗为谢。不知这梦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岂可失信。”便
口占一首以偿宿愿。诗云:“古木阴森一线天,巫峰十二锁寒烟。襄王自作风流
梦,不是阳台云雨仙。”
题毕,又向着山上作礼称谢。过了三峡,又到荆州。不想送来那军士,忽然
生起病来,遐叔反要去服事他。又行了几日,来到汉口地方。自此从汝宁到洛阳,
都是旱路。那军士病体虽愈,难禁鞍马驰骤。遐叔写下一封书信,留了些盘费,
即令随船回去。独自个收拾行李登岸,却也会算计,自己买了一头生口,望东都
进发。约莫行了一个月头,才到洛阳地面,离着开阳门只有三十馀里。是时天色
傍晚,一心思量赶回家去,策马前行。又走了十馀里路,早是一轮月上。趁着月
色,又走了十来里,隐隐的听得钟鸣鼓响。想道:“城门已闭,纵赶到也进城不
及了。此间正是龙华古寺,人疲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马,投入山门。
不争此一夜,有分教:蝴蝶梦中逢佚女,鹭鸶杓底听娇歌。
话说两头。且说白氏自龙华寺前与遐叔分别之后,虽则家事荒凉,衣食无措,
犹喜白氏女工精绝,翰墨傍通;况白姓又是个东京大族,姑姊妹间也有就他学习
针指的,也有学做诗词的,少不得具些礼物为酬谢之资,因此尽堪支给。但时时
记念丈夫临别之言,本以一年为约,如何三载尚未回家?况闻西川路上有的是一
线天、人鲊瓮、蛇倒退、鬼见愁,都这般险恶地面。所以古今称说途路艰难,无
如蜀道。想起丈夫经由彼处,必多惊恐。别后杳元书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
这条肚肠,怎生放得!”欲待亲往西川,体访消息,“只我女娘家,又是个不出
闺门的人,怎生去得?除非梦寐之中,与他相见,也好得个明白!”因此朝夕悬
念,睡思昏沉,深闺寂寞,兀坐无聊,题诗一首。诗云:“西蜀东京万里分,雁
来鱼去两难闻。深闺只是空相忆,不见关山愁杀人。”
那白氏一心想着丈夫,思量要做个梦去寻访。想了三年有馀,再没个真梦。
一日正是清明佳节,姑姊妹中,都来邀去踏青游玩。白氏那有恁样闲心肠!推辞
不去。到晚上对着一盏孤灯,凄凄惶惶的呆想。坐了一个黄昏,回过头来,看见
丫鬟翠翘已是齁齁睡去。白氏自觉没情没绪,只得也上床去睡卧。翻来覆去,那
里睡得安稳。想道:“我直恁命薄!要得个梦儿去会他也不能勾!”又想道:
“总然梦儿里会着了他,到底是梦中的说话,原作不得准。如今也说不得了,须
是亲往蜀中访问他回来,也放下了这条肠子。”却又想道:“我家姊妹中晓得,
怎么肯容我去!不如瞒着他们,就在明早悄悄前去。”正想之间,只听得喔喔鸡
鸣,天色渐亮。即忙起身梳裹,扮作村庄模样。取了些盘缠银两,并几件衣服,
打个包裹,收拾完备。看翠翘时,睡得正熟。也不通他知道,一路开门出去。离
了崇贤里,顷刻出了开阳门,过了龙华寺,不觉又早到襄阳地面,有一座寄锦亭。
原来苻秦时,有个安南将军窦滔,镇守襄阳,挈了宠妾赵阳台随任,抛下妻子苏
氏。那苏氏名蕙,字若兰,生得才貌双绝。将一幅素锦,长广八寸,织成回文诗
句,五色分章,计八百四十一字,诗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与窦滔。窦滔看见,
立时送还阳台,迎接苏氏到任,夫妻恩爱,比前更笃。后人遂为建亭于此。那白
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叹道:“我虽不及若兰才貌,却也粗通文墨。纵有织锦回
文,谁人为寄,使他早整归鞭,长谐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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